议政厅的水晶穹顶下，十三位圣女的席位呈半圆形排列。凉莱坐在第三席的位置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着的矢车菊——这是她昨天绣上去的。
“关于地下圣所新发现的，被退回的弃婴，”第一圣女玛格丽特的声音在大厅回荡，“三圣议会决定将其制成‘活体圣器’。”
凉莱猛地抬头。
她身旁的多洛萨突然攥紧了她的圣袍下摆，小女孩的指甲几乎要穿透布料。
“请问……”
凉莱举起手，银发间的水晶发饰叮当作响。
“什么是‘活体圣器’？”
整个议会厅瞬间安静。
第二圣女尤兰达面具下的嘴唇弯成讥讽的弧度。
“第三圣女连这都不知道？就是把那些身上并不纯净的杂种的血肉融进结晶，要做成——”
“是用婴儿做武器吗？”
凉莱直接站了起来，多洛萨看到她第二层金色瞳孔正在剧烈收缩。
“这不符合……”
“不符合什么？”玛格丽特突然打断她，“不符合您那个‘愿主保佑好胃口’的教义？”
议政厅爆发出一阵压抑的轻笑。
“您的想法太天真了，第三圣女。神赋予了我们这样的权利，并且告诉我们这是正确的选择，这会拯救我们更多的人。”
“您为什么要怜悯那些血统并不纯正的婴儿呢？”
“您为什么会产生怜悯这种情绪？”
凉莱感到多洛萨的手指在她掌心发抖，那温度冷得像冰。
“我认为……”
凉莱深吸一口气，银发无风自动。
“教会应当庇护弱者，而不是把婴儿变成武器。”
她声音越来越响。
“如果连最无辜的生命都不能保护，我们还有什么资格自称神圣？”
玛格丽特的水晶面具“咔”地裂开一道缝。
“第三圣女，”她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您是否在质疑教皇大人批准的法令？”
凉莱突然意识到这是个陷阱。
她转头看向多洛萨，小女孩儿的蓝眼睛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不应该是这样的。
大家不都是拥护神的善良之人吗？不是神人间的代表吗？这是这个世界的书里面写的啊。
凉莱并不知道，接下来的话会给她惹来怎样的祸端。
“我质疑的是，”凉莱一字一顿地说，“任何以神圣为名的暴行。”
整个穹顶的水晶灯突然暗了下来。
三圣议会的银袍身影从阴影中浮现，为首的戒律长举起镶嵌黑水晶的权杖。
“第三圣女凉莱，触犯《圣言录》第七条，判处‘赤足行过结晶路’。”
多洛萨的尖叫声被淹没在祭司们的圣歌声中。
凉莱感到有人粗暴地扯下她的银丝软鞋，冰冷的石板贴上脚底。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
所谓“神在人间的代表们”，所要拥有的并不是人性，而是神性。而所谓神性，是不包含任何怜悯和软弱，要的是绝对的正义，绝对的审判。
人性会犹豫，会同情，会在善恶之间权衡。但神性不会。
她的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一句话：怜悯是凡人的美德，却是神明的缺陷——因为真正的神圣不容许任何妥协，任何姑息。
她这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真的穿越了进了一个，周围的一切都不是玩笑。
她真的穿越了。
不是开玩笑。
更不是梦。
她最后看了眼多洛萨，对小女孩做了个“放心”的口型。
结晶路铺设在忏悔堂前的广场上，由无数尖锐的水晶碎片组成，在阳光下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凉莱赤足站在起点时，看到围观人群中多洛萨惨白的脸。
“没事的！”凉莱回头对她笑，银发在风中飞扬，“就像光脚踩指压板！”
第一脚踏上结晶路的瞬间，凉莱理解了为什么这是最严酷的刑罚之一。水晶碎片像活物般扎进她的脚掌，又像饥渴的吸血鬼般开始吸食她的血液。
她踉跄了一下，但很快稳住身形。
“三百步。”
审判官冰冷地宣布。
“若能保持信仰，伤口自会愈合。”
凉莱数着自己的心跳，强迫自己迈出第二步。鲜血顺着水晶的棱角流下，在纯白的地面上绘出诡异的图案。她听到人群中多洛萨的抽泣声，于是开始哼唱荒腔走板的圣歌。
“她在笑？”
围观的信徒中有人窃窃私语。
凉莱确实在笑。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主持弥撒时念错祷词的糗事，想起孤儿院的孩子们偷偷往她茶里加盐的恶作剧。
她其实在捡到多洛萨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这孩子是某位大人和修女耐不住寂寞，偷偷交往所诞下的产物。她大概能猜到教会内的丑事，但是受罚的都是那些婴孩儿和位份最低的修女，那些破坏了规矩的上位者不会出任何事。
这真的公平吗？
玛格丽特说“神不需要怜悯”。但如果神明不需要怜悯，那为什么祂要创造会痛，会哭，会祈求慈悲的生命？
“但我们好像都是人啊。”
如果正义必须冰冷如铁，那它保护的究竟是天理，还是高高在上的傲慢？
你说神性不容软弱，可人间处处是软弱。
母亲颤抖的怀抱，孩童恐惧的眼泪，凡人挣扎求生的双手。若连这些都不值得垂怜，那所谓“神圣”不过是另一种残忍的借口。
真正的神性，不该是凌驾于苦难之上的权柄，而该是俯身触碰疮痍的勇气。
如果连“人”的悲喜都不能理解，那所谓“代行神意”不过是暴政的伪装。
没错。
暴政！
凉莱大概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可她无能为力，就像是自己长大以后看到自己孤儿院内伙伴们都不幸福的无能为力。
但是，这个世界可能可以得到拯救……她看向多洛萨。
那就培养出一个教皇继承人吧，她的手里有十个名额，不是吗？
“我是个人，我的血是热的，我的手会为颤抖的弱者停留。若这就是缺陷，那我宁愿不完美。”
第一百步时，凉莱的脚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结晶碎片开始往她血管里钻，像无数细小的冰蛇。
她听到玛格丽特在高台上说：“认错吧，承认所谓仁慈不过是软弱。”
凉莱抬头看向多洛萨所在的方向。
小女孩被两名祭司架着，蓝眼睛里蓄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