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采光很好，窗明几净；也很宽敞，放下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后依然不显得拥挤。
此刻的林夕却只觉得阳光刺眼，坐在医生招呼坐下的位置上也如坐针毡，更别提主治医生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茶具，似乎是准备亲自泡一壶茶。
医生要给我泡茶？？
不妙，如果是好消息医生怎么会需要主动给患者家属泡茶呢？
“陈医生，您直接说吧，不用麻烦泡茶了。”
陈医生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这位患者家属，林夕神情凝重似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拐弯抹角。患者的哥哥，怎么称呼？”
“我叫林夕，您说吧，我做好准备了。”
林夕嘴上利索，心里拧成麻花。
“好的，林夕同学。是这样的，患者从入院开始心率就低于正常水平，我一连观察了三天也不见数据好转，根据以往病例的规律，患者已经基本满足了D２+型迷梦症的特点，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判断你妹妹的苏醒率大幅降低，很可能会沉睡一辈子，苏醒概率只有15%。”
睡一辈子。
这四个字沉重得简直像是给林夕自己判了死刑，而死刑犯被下判决的第一反应往往是不服判决。
“这不对啊，为什么你只靠心率低就能判定我妹妹病情，如果她是天生的心率低呢？”
“林夕，你妹妹的病历里有历年的体检数据，她之前的心率一直在正常范围内....”
“那有没有可能她体质特殊，患病沉睡的时候心率偏低，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判我妹妹死刑？”
陈医生摘下眼镜放置于桌面，缓了缓后郑重讲道。
“林夕，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其实，D２+患者依然苏醒康复的案例也是有过的；但是，统计学上D2的低心率患者苏醒率只有15%远低于普通D２病例；
我也希望您的妹妹能够尽快醒来，但如若不能如愿，也希望您和您的家人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那你之前承诺过的60%呢？难道你们什么也做不了吗？”
目前的状况与医生之前的承诺心里落差过大，林夕不自觉地大声起来。
“抱歉，患者家属，是我之前介绍数据不够细致，整体的D2型确实是60%的苏醒率，但事实上排除D２＋型病例后，普通D２的苏醒率能达到80％以上。是我表述不够完整，这一点我道歉。”
主治医生低头道歉，但林夕已经一秒都不愿多呆了。
这家伙已经没用了，庸医，投降派，尸位素餐，无能，悲观主义者....
林夕走出办公室后在心里狂骂。
但出办公室后，他却在走廊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步伐和内心一样凌乱慌张却不知何去何从，焦虑与无助充满大脑。
这医生绝有问题，我第一天就看他不爽了．．．
滴滴~
手机突然传来消息声，林夕拿起手机，居然是白雪霁回了消息。
【白雪霁：我等下有时间，你也在医院吗，我们见面说。】
太好了，终于回我消息了！林夕捧起手机，神情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白雪霁和林夕，俩人关系属于略有交情，路上碰到只会寒暄两句的程度。
前几天，照常上学的林夕一直试图找她，但直到今天，林夕发出的消息才第一次有了回应。
林夕回了约见的消息，两个人便很快在医院天台上见了面。
“怎么约在天台啊。”
爬上楼顶的林夕见面便抛出自己的疑问。
“因为我说的话不一定适合传播出去，得尽量找人少的地方，你要是做过公职你就懂了．．．对了，你妹妹是什么时候昏迷的？”
白雪霁不喜欢浪费时间。
“9月25日晚上十点后，具体时间不知道，十点是她出门的时间。”
“那便八九不离十了。”
“什么八九不离十？”
林夕有些听不懂，但却见白露晞趴在天台边的栏杆上，只是把视线投向远处然后长呼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
“对不起，林夕，你妹妹的事大概是我的错。”
怪你是什么意思？是你干的吗？但是林夕转头就否认了这个念头，俩人交情虽然不深但共事过一段时间，自己心里是颇为认可她的人品的，应该是另有隐情。
“你妹妹是D２迷梦症吗？”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既然是D2，那我便一定要告诉你这些了。
林夕，我妹妹白露晞在9月25日晚上10：20左右自己选择了堕入梦境，现在也在病床上躺着，症状属于D１嗜梦症。你妹妹估计就是被我妹妹害了才进入了D2。”
“什么意思？”
“当有人自己选择通过梦境技术逃避现实世界开辟梦境时，他的肉体会被判定为D1嗜梦症，而与此同时D1梦主周边的人便会有概率得上D２，这是梦境管理局对历年有关案例统计研究后得出的结论。你妹妹大概就是被我妹妹害了，是我没管好自己的妹妹，明明已经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对不起。”
白雪霁说完就是一个深鞠躬郑重道歉。
若是白雪霁的妹妹在我面前坦白，我定会怒火中烧让她付出代价。但眼前的是白雪霁，我能怎么说呢，怪她没管好自己的妹妹？我这种连语气都把握不好的哥哥配吗？
林夕之前听说过白雪霁的一点家境，她父母去的早，姐妹俩相依为命；但看她今天的状况，估计平日里她也是既当姐姐又当妈。
一只手扶着天台栏杆，转头远望无言以对，追究的话只能留在事后，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眼前。林夕开口。
“那你们有什么救我妹妹的方法吗？”
“很抱歉，林夕，我虽然是梦境管理局的人，但是我只是属于执法部门的基层人员，没有科研部门的相关知识。尤其是关于治疗方面，我知道的也不会比医院的医生多。
我今天来告诉你这些主要是因为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你妹妹的事是我和我妹妹的错，你有怨恨可以选择我为目标而不用自责，希望这样你能好受一些。”
救命稻草，蔫了。
林夕也蔫了，此时的他没什么怒火，只有认清现实后的无奈。
他转头仔细看了眼白雪霁。
白雪霁她怎么变成了这样？
记忆中，白雪霁身材高挑，比例匀称，是班里公认的大美女，再加上学习认真，能力过人，平时都顶着一副闪耀的自信脸；但偏偏她又处事得当、可以服众，令旁人的嫉妒无处滋长，只剩羡慕。
不消说，林夕之前也是从短暂的共事中认可了她的。
但就是这样一位受大家信赖的好同学，现在却宛如一副罪人模样，低着头在林夕面前如负荆请罪一般请受责难。
这着实让人不舍。
再者，林夕看着她的状态，感觉就像看到了这两天的自己。
讲道理来说，真要论错，这一切也是她妹妹的错，错在她妹妹一意孤行、抛弃现实世界的家人选择了拥抱梦中世界。白雪霁这样主动揽错，也只是在为她那自甘堕落的妹妹遮风挡雨。
做姐姐的如此，不舍责难的情绪便更上一层。
“白同学，请你抬抬头。”
等白雪霁缓缓抬眸，林夕才继续道。
“白同学，这不是你的错，这都是梦境技术的错，那沟槽的梦境技术绵延历史300年无法根除毁人无数，你我都是受害者。你妹妹深陷D１，你此刻恐怕比我还痛苦十倍，你不必想着独自承受。”
白雪霁闻言，难看的脸色勉强缓解一些。
对，就是这样，你开心点吧，反正我现在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林夕有个小习惯，自己难过的时候会试图让身边的人好受点，原因不是什么奉献精神之类的东西，而是看到别人高兴点他自己也能受些慰藉。
林夕心里如此盘算着，于是故意说了些活跃气氛的话。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你平日里的好形象可是要在我这里塌方了哦。”
白雪霁被眼前人稍稍言语挤兑一下，情绪上放松了些。
“嘿嘿...原来我在你心里印象还不错啊，那...我现在想得寸进尺地请你帮个小忙可以吗。”
“你说说吧，咱俩也算同病相怜了。”
“借你人用一下。”
白雪霁说完，不等回应就一只手拉住林夕的小臂轻轻引着在天台旁的墙根处坐下。
“转过去。”
白雪霁指挥着，让我背对着她。
然后立马背部就感受到被轻轻靠了上来，少女的体香，吐息与柔软同时被感知到。
啊？这难道是....是那种桥段吗？
可惜这个桥段的时机不太对，生理反应只启动了一秒，就被理智中妹妹的现实的重压摧毁。
算了，随她去吧。
白雪霁伸出左手狠狠撑住林夕的右脸不让转头。
“别看哦，你也不要误会，我只是..只是这几天心力交瘁。平时我都是找朋友们干这个，但现在朋友不在身边就让你勉强代替一下。”
自妹妹出事以来，这一连几天的事让白雪霁近乎崩溃，自己唯一的妹妹需要自己照顾；但妹妹入梦的过程却又需要调查与配合调查。既是受害者家属、又是执法者、还是第一目击者和证人。
回忆、调查、发现问题然后紧接着便是自我责怪自我伤害；作为梦境管理局的一员，却没能教会自己的妹妹远离梦境技术，这让她的自尊备受打击，但同时也让她自觉对妹妹充满了亏欠，这几天白雪霁的情绪就在这些复杂的逻辑中反复推进，自我折磨。
终于到此刻，白雪霁在某人的背后找到了中场休息的机会。
趴在林夕背后近乎无声地抽泣，一只手保证着对方不会回头，另一只手却试探着找到林夕的右手试图寻找支持。
林夕则右手手心向上回应给她一个强有力的握手，希望能给这位可怜的姐姐一点支持，同时也是同病相怜的人互相舔舐伤口给自己找点安慰。
一会儿后，少女的啜泣便渐渐平息。
咚·咚·咚~
白雪霁的手机响起轻快而短促的提示音，她掏出手机查看。
“有人找我，工作上的事。”
“你没请假吗？明明妹妹都出事了。”
“就是妹妹的事，得我去处理。”
说完白雪霁站起身，走到林夕面前郑重道谢。
“林同学，今天谢谢你。”
白雪霁直到此时才意识到眼前人的状态，他同样失神与无助。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啊，不对，这也是我的错。
白雪霁这样想着，怀着感激与怜爱给了林夕一个大大方方的环抱。
林夕被少女环抱，但心里却一直在想妹妹的事，没反应过来。
但这样尴尬的就是白雪霁了。
“哼...哼..”
没得到回应的白雪霁轻哼两声，林夕这才反应过来，草草回了一个拥抱。
“我都主动了你好歹给点反应啊，真的是...”
“嗯，我一直在想别的事，不好意思。“
白雪霁看了一看林夕的神情，便猜到他妹妹的状况并不乐观，出于愧疚也不敢再问什么了。
“林夕，我先走了，你保重。”
“嗯。”
白雪霁走后，林夕目前的状况并没有一点好转，不如说更坏了一些。
虽然知道了问题的源头，原理也更了解了一些，但妹妹的事依旧没有头绪，反而只是徒增了对身边的另一处悲剧的认知。
关于一位自甘堕落的妹妹和一位心力交瘁的姐姐的悲剧。
......
半夜在妹妹病床边守夜，林夕独自思考着明天该用怎样的说辞对爸妈传达病情，但无疑，这事足以让他夜不能寐。
滴滴~
半夜手机突然传来消息声。
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给我发骚扰短信。
林夕拿出手机，信息的前几个字直接让他激动万分。
“D２＋迷梦最新疗法介绍，详情请点击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