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她将自己反锁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窗外,小城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将发黄的报纸墙壁映照出斑驳的影。

傍晚在教室里发生的一切,像一部充满了噪音的黑白电影,在她脑中不断回放。

那个女生的脸。那个女生的声音。那个女生的微笑。

还有那把被她扔在脚边的,属于泠异彩的竖笛。

她从书包里拿出那支白色的塑料管。

它上面已经不再有任何人的气息,只沾染了教室地板的灰尘。她用袖子把它擦干净,然后塞进了床下最深的角落。

她躺在床上,用手臂盖住眼睛。

黑暗中,她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说到底,那只是一个没人在意的家伙。

她开始回想那个女生的样子。瘦弱,苍白,总是坐在角落里,像一株见不得光的植物。

没错……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对自己说。

她的话不会有人信的。一个边缘人,一个怪人,谁会相信她说的话?明天,只要我什么都不做,这个可笑的“游戏”就会像一个屁一样,自己散掉。

这个念头,像一剂廉价的镇定剂,让夏侯明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甚至开始为自己傍晚时的失态感到愤怒和羞耻。

我居然被那种家伙吓住了?

可笑。

她坐起身,握了握拳。这具身体依然软弱无力,但她感觉,属于过去那个夏侯明的那种在教室里掌控一切的“骨气”,又回来了一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小雅?”母亲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出来吃饭了。”

夏侯明胸口一闷。那点刚刚燃起的“骨气”,瞬间被浇熄了一半。

她磨蹭了许久,才打开房门。

饭桌上,是两菜一汤。一盘炒青菜,叶子有些发黄;一盘酱瓜,是早上吃剩下的;还有一碗清汤寡水的蛋花汤,蛋花少得可怜。

母亲就坐在对面,用一种欣喜又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

“小雅,今天的菜合胃口吗?”她给“女儿”夹了一筷子青菜。

夏侯明没有说话,只是埋头扒着碗里的饭。

白饭很硬,是隔夜的。

“在学校里,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啊?”母亲自顾自地问着,完全不在意她是否回答,“女孩子嘛,就是要多和同学聊聊天,别像以前那样,总是一个人闷着。”

以前?哪个以前?

夏侯明差点把这句话吼出来。

“小雅,你怎么还穿着男孩子的衣服?”她终于说到了重点,皱起了眉,“一点都不好看。”

我不是小雅!

夏侯明在心里咆哮,但嘴上什么也没说。她知道,争辩是没用的。和母亲争辩,就像和一团棉花打架,只会让自己更无力。

饭后,她想立刻躲回自己的房间。

但母亲拦住了她。

“小雅,来,妈妈给你看个好东西。”

她拉着夏侯明的手,走到自己的房间。她从一个散发着樟脑丸气味的上锁的旧木箱里,捧出了一件东西。

是一条连衣裙。

样式很老旧,是那种的确良布料,上面印着早已过时的小碎花,但看得出被保存得很好。

“这是妈妈年轻时候最喜欢的一件。”

母亲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沉浸在回忆里的幸福光彩。她抚摸着裙子,像是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那时候,妈妈在厂里当播音员,每次穿着这条裙子去广播,那些小伙子啊,都趴在窗户上看呢。现在,它太小了,妈妈穿不下了。小雅,你穿上试试,一定很好看。”

她用一种不容反抗的、混合着母爱与病态的眼神,看着夏侯明。

“我不要。”夏侯明终于忍不住了,她甩开母亲的手,“我说了我不是小雅!我是你儿子!夏侯明!”

母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泫然欲泣的受伤表情。

“你怎么又说这种话……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声音开始发颤,“是不是那些坏东西又来找你了?你告诉妈妈,妈妈明天就去庙里给你求道符回来……”

又是这套。

夏侯明感到一阵彻骨的疲惫。她知道,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哭泣、哀求,甚至可能会犯病。

最终,她妥协了。

就像过去无数次,为了让母亲按时吃药而妥协一样。

她接过那条滑稽的连衣裙,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裙子冰凉的布料贴在皮肤上,腰部被收紧,很不舒服。裙摆拂过小腿,带来一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陌生触感。

她看着镜子里。

那个穿着老式碎花裙,神情麻木的女孩。

她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正在嘲笑她。

她伸出手,想去触摸镜子,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却让她打了个哆嗦。

母亲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把梳子。

她走到夏侯明身后,用一种笨拙又充满爱意的方式,开始帮她梳理那头乱糟糟的长发。

“我的小雅,真漂亮。”她梦呓般地说。

夏侯明看着镜子。

看着镜子里那个被母亲“爱护”着的、陌生的“她”。

看着母亲那张因为精神疾病而显得苍老,却又因为“女儿”的回归而焕发出诡异神采的脸。

她想起了那个空空如也的米缸。

想起了医生开的,下周就该去续的药方。

她之前所有的自我安慰,那点可笑的骨气,在这一刻,被现实彻底碾碎了。

那个怪人说的话,信?不信?重要吗?

她心里想。

如果我被赶出学校,谁来付下周的药钱?

谁来付下个月的饭钱?

我吗?用这具连瓶盖都拧不开的手?

不。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重新盘踞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不能被赶出学校,她需要这个地方。她需要从那些比她更弱的人身上,拿到钱。

她开始在脑中具体地规划,班里那几个戴着电子表、家里开小卖部的“肥羊”,他们的脸一一浮现。

放学后的小巷,无人的厕所……她熟悉的那些地方。

她瞬间感觉,自己又找回了方向。

至于那个怪人,和她那个可笑的“游戏”?

去他妈的。

夏侯明看着镜中那个穿着滑稽连衣裙的自己,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属于过去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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