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栩用手掌,轻轻抚在枪托上,说道:
“那个人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平民,但和他相关的人,可一点不简单。”
“哦?”宋松文竖起了耳朵,“愿闻其详?”
“这是私人渠道得来的情报,我可没理由和你分享。”姜栩冷笑道。
宋松文沉默片刻,思索着说道:“是异能者吗?”
“你果然知道些什么情况——”姜栩眯上眼,投来了视线,“那么该轮到我问你了,你在这里调查些什么?”
她果然不相信我只是偶然遇见——宋松文心想,但这无关紧要。
“我得到一些情报,这一带有民间异能者的团体。”宋松文模棱两可地说道,“我是来掌握情况的。”
“民间异能者……这就对了。”姜栩点了点头,“那个男人,虽然只是一个平民,但是他的父亲,曾经是一位在异能者团体中,很有影响的人物。”
“曾经?”宋松文注意到姜栩的用词,“那现在呢?是失势了吗?”
“死了,三十岁不到就死了。”姜栩道,“民间异能者这种东西,受到能力的侵蚀,短命又脆弱,像这种能留下后代的,已经属于是长寿的人物了。”
宋松文回想着那些向他解密的档案,在委员会相关研究者的解释里,所谓异能,本质上相当于某种遭遇怪异的后遗症。
怪异降临时,有时会依附在物的身上,带来例如恐怖鬼屋或者杀人玩偶之类的惊悚传说,那么,当这个“物”,其实特别的是一个人时,异能者因此诞生。
并且能被依附的,基本都是十龄以下的孩童,宋松文当时看资料时,里面做了一大通孩童和成人的生理异同分析,但似乎也没分析出什么个所以然来。
然而说到底,这种怪异的依附,还是一种对人体的戕害,因此大部分异能者不但获得不了什么特别强大的力量,而且还会格外短命——乃至于不少人在发现自己身具异能前,就已经寿终正寝了。
回想着这些基础信息,宋松文开口了:
“你确定有问题的只是他父亲,他本人没有异能吗?”
“至少从各种迹象上来看,是这样的。”姜栩回答道,然而宋松文却心生疑惑。
如果真的如姜栩所说,那个男人本身没有异常的话——那碰到他时,系统中深度的波动,又是从何而来?
如此想着,看向系统中的「当前任务:找出潜伏者(300秩)」,刚开始他以为潜伏者是那个男人,后来以为是埋伏的姜栩,但到现在任务都没有结算,那莫非说明,还有其他潜伏着的势力吗?
就在思索间,宋松文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他看向屏幕,看见这一回的确是宋竹清的来电。
“我姐叫我回去吃饭,走了啊。”宋松文没有接通,而是挂断电话,回了文字讯息,他收起手机,对随后姜栩说道:
“虽然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但我还是希望有知情权,毕竟这里算是我来负责。”
“我需要协助的时候,会来找你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姜栩摆弄着狙击步枪的瞄准镜,如此说道。
“呃……那你还是打电话吧,你打我电话,我不会不接的。”
“真的吗?那我暂时先相信好了。”
宋松文转身离去,在临行前,他却又停下脚步,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说啊——听说你讨伐魔法少女的提案被驳回了。”
“你现在还对魔法少女有什么打算吗?”
姜栩动作顿了一顿,只是面对着窗外,看不出她的表情来:
“徐斌还真是多嘴啊,连这种事情都告诉你。”
“谁告诉我的无所谓,我想知道你的打算……”
“我的打算可多着呢,不过看在之后可能要你提供帮助的分上,倒是可以透露一点——具体你想知道什么?”
“比如说,给过去的维系院,报仇什么的……”沉默片刻,宋松文还是说道,却听姜栩发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声:
“呵呵,给维系院报仇?徐斌就是这么给你解释我的动机的,简直可笑——我为什么要给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来哭丧招魂?”
“可是——那你为什么那样敌视魔法少女?”宋松文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在你眼里那叫敌视吗?可是在我眼里,只是站在委员的立场,做了正确的决定而已——虽然我常年外勤,不参与决策,但这种事情还是值得我去投注的。”
“你要投注什么?”宋松文皱起眉头,只见姜栩缓缓地转过身来,说道:
“你知道吗?当我提出讨伐魔法少女的企划后,却被档案局和执行局那些多数派的委员驳回,而他们驳回的真正理由,你猜猜是什么?”
不等宋松文回答,姜栩便自问自答道:
“是放在面子上的什么人手不足,有待调查,证据不清什么的吗?怎么可能!难道他们会对无法控制的巨大力量,产生什么怜悯之心吗?想想就知道不可能!想想小翎的遭遇,小翎的下场!你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他们害怕魔法少女,比我还害怕,知道她有毁灭他们的力量,恨不得立马让其从世界上消失——只不过,比起害怕远在天边的魔法少女,他们更害怕近在眼前的我!”
“害怕你?”宋松文皱起了眉头,问道。
姜栩则一脸漠然地,好像是旁观者一般,说着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和民间异能者那种脆弱易逝的存在不同,旧帝国的血系贵族,拥有着可以世代相传的强大异能,比常人更强大,更睿智,更长寿,血系异能即是天生的生杀大权,籍此,旧日的贵族们联合起来,建立起长达数千年,无法被颠覆的绝对统治,这就是旧帝国的由来。”
“然而所谓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因暴力而建立的,终将也因暴力而毁灭,一百多年前,血系贵族们遇见了属于他们的暴力,那不知从何处杀出的魔法少女。”
“魔法少女用毁灭性的力量,将维系院屠戮得血流成河,全国各地的官衙府署——一个也没有放过,帝国因维系院建立的统治,也因此迎来了崩溃,如此,那些由普通人组成的政客们,才有了出头之机,推翻了旧帝国的统治,建立了如今的国家。”
“然而在推翻了贵族统治后,政客们又面临着新的问题——如何对抗那些时而降临,破坏人间的怪异?在过去,对抗怪异是一种对贵族的血税,也只有贵族拥有能力去对抗怪异。”
“倒不如说,一开始血系贵族就是出于民众从怪异的侵害中寻求庇护的意愿,才被奉为各个国家的首领,只不过后来变成了帝国那样的庞然大物。”
“结果最终想到的办法,还是离不开那些旧日的贵族,他们找到那些幸存的血系贵族,一面为被魔法少女杀破了胆,东奔西逃的旧贵族们承诺庇护和保障,一面又驱使其充当抵御怪异的前驱——这就是如今维系局的来由,像我,像是小翎,还有其他人,说到底都是这样的存在罢了,只不过可控程度有所不同,导致待遇也有所不同罢了。像是我这种的,还能混个委员当当,不过投票权往往被少数服从多数,实际上也不过是有个名头的高级打手。”
只听姜栩最后总结道:
“但说到底,我们对他们而言,都是不可控的因素,魔法少女是悬在血系家族头顶的乌云,代表着旧日的耻辱,压垮了所有人的精神,他们担心一旦这朵乌云被血系家族掀翻,血系家族的复辟也会随之而来,重新爬回到头顶,做回皇帝和公卿。”
“可是,他们一方面冀望着这朵乌云继续压制着血系家族,一方面又担心这朵乌云压到他们自己头上,所以我做出了让步,主动退出了相关的事务,告假远离——你没注意到吗?这次建立支部的大计划里,参与方只有档案局和执行局,所有的负责人也都出自这两家,而维系局完全没有得到任何利益——这就是我做出的让步。”
“我离得太近时,他们担心我,可当我远离时,他们就该担心魔法少女了。你等着瞧吧,委员会迟早会对魔法少女动手的,权力是无法容忍可以摧毁自己的存在的。”
宋松文闻言,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回去吃饭的原计划,只是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直到天色彻底昏黑,手机响起又自动挂断。
他看向姜栩,只见她默然靠坐在窗边的水泥地前,红色长发的马尾,在夜风中披拂飘荡。
“你说自己是站在委员的立场上做出决定的,可是我怎么听,你都像是在把委员会引导向对立的老路——”宋松文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是吗?我不这样认为,倒不如说,如果委员会拿不出能力和态度,来对抗魔法少女这种等级的灾害,那它就压根没必要存在!国家异常灾害对策委员会——如今怪异出现的越来越频繁,灾害已经在降临了,还想装聋作哑吗!委员会必须做出改变,承担起旧时代为血系贵族们承担的血税,才有资格继续存在下去!”只见姜栩抬起头不屑地冷笑道:
“你知道过去的委员会,窝囊到什么地步了吗?你当然知道——它在意维系院的前车之鉴,在意到了风声鹤唳的程度!”
“你不是体会过吗?我们无论去哪里出任务,都得不到任何当地军警机关的协助,委员会的存在完全对其保密,也没有任何直属基层组织的协助——这害死了我们多少干员,你知道吗?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说出来——”这种事情,宋松文自己其实也早有猜测,此时只是不忍亲耳听见罢了,只不过姜栩还是冷笑着说出了答案,像是要撕破什么幻想似的:
“只不过是这种可笑的原因罢了——因为维系院和旧帝国的行政军警机构,结合得过于紧密,导致维系院被毁灭后,帝国的军队行政机构也因此瘫痪,所以对委员会下属的机构和干员,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完全隔绝在正常的军警行政系统之外——这种可笑的,像是缩头乌龟一样的前车之鉴。简直一开始就做好了,一旦遇见什么危机,就把我们像是壁虎断尾一样抛弃出去,不是吗?”
宋松文默然地,注意到了姜栩的措辞,之前她讲述旧帝国和血系贵族们的事时——那些自己祖先的事,只是宛如旁观者一般地叙述,用的是“他们”。
而现在,她说的是“我们”。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事?”
“哦?不是你自己问的吗?宋负责人,你现在可是大负责人,我怎么敢不回答。”姜栩奚落道,
“这是一个人……自己内心的看法和意志,用多高的权限都没法逼她说出。”
“你还会说这种道貌岸然的话啊……逼人开口的方法多如牛毛。”姜栩瞥了一眼宋松文,说道,“你这个所谓的负责人位子——处在漩涡中心,责任重大,却无权无势,无兵无将,呵呵,完全一派牺牲品和弃子的模样,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心情吃饭的?”
“告诉你这些事情的原因,只是希望你搞清楚当前的情况,能活得久一点罢了——毕竟,小翎她告诉过我,不希望你死,不过我本人倒挺期待你的死相的,小翎这么喜欢你,不如早点去陪她。”
黑暗中传来恶毒的笑声,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那就先承蒙你的好意了……我走了,有事联系。”
天色已深,宋松文收拾好心情,深深望了一眼姜栩的背影,随后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