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速行驶的楼船主舱，窗户全都打开，丝丝带着河水腥香气息的冷风灌进，让刚刚睡醒，手里拿着半张肉饼狼吞虎咽的陈筠精神一振。

“菏泽。”

陈筠咽下嘴里最后一口肉饼，沾满油水的双手又捧起柳如烟面前的一杯热茶，仰头咕咚灌下，最后又在胸前正反擦了两擦，留下两个刺眼的手印，拍着桌面上的地图。

“根据柳御史的情报，这次洪灾冲毁了山东路段的漕河，菏泽以上还有残洪，咱们不能冒险乘船，况且菏泽也聚集了不少灾民，所以到了菏泽我们就要弃船步行。”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额角青筋直跳，奋笔疾书的柳如烟。

“柳御史，方便出去一下嘛。”

柳如烟被陈筠毫无礼节的表现以及邋遢的行为弄得邪火直冒，又见她整个船舱十六位神机军军官和三位禁军千户不赶，唯独让自己离开，顿时爆发。

啪。

沾满墨水的狼毫被柳如烟重重拍在桌上，震得茶盏抖了几抖，几滴墨水溅射到地图上，留下几个黑点，一如她瞪大的丹凤眼中充满怒火的瞳孔。

“行行行，你愿意留下就留下，又不是我针对你，只是接下来要布置军事任务，你一个连马都不会骑的文人，听得懂嘛。”

柳如烟银牙咬碎，恨不能活吞了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奸贼。

“我是不会骑马，可开得弓也射得箭，兵书也曾参研，如何听不懂？！”

这一点倒是不假，射箭可是儒家六艺之一，大梁文人各个都有一手不俗的箭术。

但会射箭跟会领兵那是两回事，更不用说军事行动了，否则又怎么会被党项、铁镆骑在头上拉屎。

陈筠耸耸肩，脸色突然严肃。“我命令。”

听到我命令三个字，早就习惯了的十六位神机军军官立马站起立正，三位禁军千户见状，后知后觉的惴惴站好。

柳如烟撇嘴作不屑状，又捡起毛笔悬于题本之上，等待陈筠下文。

“到了菏泽下船之后，全军进入战备状态，禁军在外，神机军在内，明甲明枪，一路但凡遇到冲击粮队者，警告三次，三次无效，格杀勿论！”

“标下领命！”

神机军军官没有二话，直接领命，三位禁军千户却面面相觑。

“这个...都指，格杀勿论是否包括...包括....”

她们似乎顾忌在场记录的柳如烟，一边说一边给陈筠打眼色。

柳如烟一心二用，手上不停，眼睛却在盯着陈筠。

看到三位千户诡异的表情，她先是不解，皱眉思索片刻，脸色大变，提着纸笔来到陈筠面前，逼问道。

“敢问陈大都指，你说的格杀是否包括难民？”

陈筠一脸诧异，指着她手中写满字的题本。

“柳宪台何出此言，从加入队伍开始你不就一直在记录本抚的言行举止，我刚才说的话你难道没记上？”

柳如烟冷哼一声。

昨天她在大相国寺参完陈筠，回家就在等死，结果没等来锦衣卫却等来了宣旨的宫女。

让她和陈筠一起去山东赈灾？柳如烟宁愿死也不想和这个奸佞共事。

奈何君要臣不死臣就不能死，官家既然需要她，那前方即使刀山火海她柳如烟也要跳下去。

而且参了陈筠这个大奸佞不但没事，反而从御史里行直接被外放成了巡按，按惯例这是提拔的前奏。

柳如烟觉得昨天的死劾起了作用，官家到底不是先帝。

或许是想让她监督搜集陈筠不法的证据，这才捏着鼻子接下山东巡按的差事，更是一分不差的记录着陈筠一言一行，留待回京当作证据献给陛下。

“你....”

一个是清纯绝美的少女，一个是妩媚刚正的御姐，两人一无奈摊手，一怒目相向，对视良久，还是柳如烟深吸口气，率先开口。

“还请抚台明示。”

说实话，柳如烟刚才犹豫了。

犹豫到底该不该出头，假如陈筠真是那个意思，最优解她应该装不知道，等到禁军击杀了难民，她再暗中保住几个人证，将他们带回开封去敲登闻鼓。

绝对能一举扳倒陈筠这个奸贼。

但......

“倘有饿昏头的难民真的冲击粮队，是否也要格杀勿论。”

陈筠只是不擅政争，不代表不通人心。

刚才柳如烟眼中的犹豫意味着什么她也猜出来了，心中厌恶不由被欣赏掩盖，难得想要和这个楞头青解释。

“是这个意思，但那....”

“你给我住嘴！”

没等陈筠说完，柳如烟大喝一声将其打断，脸色涨到发紫。

知道陈筠不拿人当人，但能下达这种冷酷无情的命令还是令她齿寒。

想想家乡求学时听来的传言，更加坐实了陈筠十恶不赦的想法。

这位妩媚御史死死瞪住陈筠，一眨不眨，狼毫挥舞，写一个字，念一个字。

“锦衣卫都指挥使，钦差巡抚山东并安抚洪灾事陈筠，于七月十九日晚，下令格杀灾民。”

陈筠也被她这颠倒黑白的春秋笔法给激怒了，红唇紧抿，一双黑白分明的灵动美眸闪烁着寒光。

“柳宪台这么喜欢记，不如再记一句，七月十九日晚，钦差船队旗舰上，陈筠下令，将柳如烟丢入广济河喂王八。”

柳如烟丝毫不带怕，又添上几笔。

“七月十九日晚，议事期间，钦差正使陈筠，以身家性命威胁副使柳如烟。”

这下脸色涨红的变成了陈筠，她指着柳如烟哆哆嗦嗦，气的说不出来话。

反观妩媚御史在看到某人色厉内荏，只会耍嘴皮子后，眉眼间不由露出一抹得意，配上她那浑然天成的风烧，当真是入骨三分。

“滚。”陈筠朝柳如烟狂吼一声，又发现十六个神机军军官在憋笑，更是窘到脚趾头抠地，一指舱门。“都给我滚出去！”

十六个神机军军官忙不迭行礼告退。

她们和陈筠太熟了，以往只见她算无遗策，给她们讲各种匪夷所思的知识，何曾见过被人吃得死死的场面，一跑出船舱就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三位禁军千户则在冷笑不断的柳如烟带领下离开，徒留无能狂怒的陈筠气到乱扯头发。

“啊——气死我了！”

上辈子是个男人，按理来说陈筠不该做出如此小女儿的神态，可这辈子她是被萧玉如带大的，小时候宫廷礼仪学习了不少，性格早就被潜移默化成了仕女。

而且她长的极美，气质纯真，偏又天天一副趾高气昂，智珠在握的模样，任谁看到都觉得这是一个会用扇子遮住嘴巴，发出【啊哈哈】大笑的可恶雌小鬼。

如今被柳如烟气到破防，这种反差当即把三位禁军千户看呆了眼，临出门的时候还舍不得关门，直到陈筠瞪来才夹着尾巴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