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她正站在东水门前犹豫走水路还是陆路。
开封府是典型的运河城市,汴河、蔡河、五丈河以及金水河穿城而过。
其中五丈河又名广济河,主要承担山东路来的漕运,济州正是其上一个关键节点,水路能够直达。
陈筠带的队伍里除了八百神机军还有三千禁军以及上万民夫,再加上八九千辆大车,牛马骡无数。
按这个时代说法都能号称人马十万大军了——人两万多,牲口两万多,合起来五万张嘴。
这样众多且素质不一的队伍从开封府去到山东路的济州,不比打仗来得轻松。
甚至以大梁内地承平近百年的军队来说,能找出完成这项任务的将领都屈指可数,搞不好得从河北、陕西前线调边防军官。
陈筠论能力自不会差,也有信心统领队伍,只是心疼路上浪费的粮食。
五万多张嘴,人吃马嚼,一天得吃掉多少粮食,他们本来就是去赈灾的,走水路减少消耗加快速度自然是最佳选择。
但让陈筠纠结的在于.....
这次水患是黄河泛滥,倒灌进了泗水,泗水洪灾冲垮了运河堤坝,济州无奈决堤泄洪造成的。
而她虽然是名义上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可她并不管锦衣卫那摊子事,也忙不过来。
她挂名锦衣卫最高领导,只是方便得到京城物价和一些海商带来的种子以及科技情报。
锦衣卫真正国安、军情的核心功能以前在萧玉如手里,现在则是萧燕亲管。
她这次出发又不像往常中央官员下去赈灾那般准备充分,萧燕逼之甚急,圣旨写明了次日出发。
陈筠已知的信息非常有限,只知洪灾波及三洲九县,死亡失踪军民高达三万,伤两万余人,毁田180万亩,房舍9.2万间,待赈灾民三十余万。
如此大的洪灾放在后世都堪称国祸,放在大梁.....更是要命。
不过比起几年前那场差点亡国,直接导致萧玉如操劳过度,壮年暴毙的特大洪灾来说又不算什么。
陈筠怕,是不知洪水消退与否,万一船队迎头撞上水龙王,那就有点黑色幽默了。
“来人,把禁军三位千户给我叫来。”
陈筠下不定决心,打算找禁军领队军官来问问他们有没有具体情报,哪知队伍后方突起嘈杂。
隐约还听到一道嚣张的女声辱骂外围拦截的禁军。
“瞎了你的狗眼,姑奶奶这身衣服都不认得?把你们领头的叫来,耽误了我家宪台正事,要你的脑袋。”
陈筠眉头紧皱,跟随她一同出发的三千禁军虽然不是大梁最精锐的上四军成员,却也是上位禁军,神勇军抽调来的精锐,岂是一般人能够折辱的。
况且宪台....这不是对御史的尊称嘛,莫非......
脑海里闪过一抹刚正不阿的青色,以及一颗妩媚的泪痣。
陈筠心头一跳,带着亲兵排开队列走到外围。
见是二十多个身穿黑衣,头戴刑部精锐捕快才配戴的无脚官帽(宋朝官帽少了两个翅膀)腰悬铁尺、铁链,马鞍上还挂着朴刀弓箭的衙吏,不由冷笑。
“什么时候察刺司的手能伸到我锦衣卫了,还不给我滚下马来。”
察刺司全名六察刺事司,御史台直属武装。
作为和刑部、大理寺并列的三法司,御史台自然也有武力机构,而且权势滔天,先拿后审。
如果把他们和陈筠魔改后的猴版锦衣卫合并,那就是很多人熟悉的北镇抚司了。
简单来说就是,锦衣卫管皇城卫戍以及情报,察刺司则是独立于司法外的暴力武装,百官闻之色变,也难怪这群鼻孔长在脑门的上位禁军被骂成孙子都不敢出声。
然而一物降一物,能吓得百官两股战战的察刺司,对付内官身份的锦衣卫那就是有劲无处使。
刚才对着禁军吆五喝六的中年女子,看打扮应该是察刺司十二位巡查使之一,只是高级衙吏,连官都不算,见到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立马吓的从马背滚下。
物理意义的滚下,因为陈筠让她滚,所以她就滚。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察刺司天天跟在风闻奏事的御史台屁股后面干脏活,耳报神自不会弱。
陈筠是何等人物?
先帝为了她连换三届内阁,昔日乌院因为弹劾她几乎为之一空,这位姑奶奶对她们来说,无异于不可言说的存在。
“都指恕罪,小的出门忘带眼睛,冲撞了都指,只是钧命在身,不得不....”
中年巡查使锅甩得干净,眼睛还往后看,明显是在提醒陈筠正主在后面。
陈筠顺着她视线越过人群往后看去,果然见到万黑丛中一点绿,以及被绿色官服,威严獬豸冠衬托的极为反差的妩媚御姐。
“柳如烟?”陈筠先是头疼,继而被气笑了。
“你不会想着趁我外出,带二十几个虾兵蟹将就能把我抓进乌台吧,没病吧你?”
听到陈筠说御史台是来抓她,周围禁军不敢掺和两大特权部门的争斗,眼观鼻,鼻观心装起了泥胎木塑。
神机军一队军兵却提枪上前,眨眼间形成战斗队形将她护在中间。
手中精钢锻造的四面开棱破甲长枪往地上一顿,斜斜竖起,直指跪在地上的二十余黑衣刺捕手,吓得她们脸都白了。
更要命的是她们旁边骑来的骏马。
马这个生物胆子很小,哪怕经过训练的战马也不敢直接去撞尖锐的东西,见到面前竖起的钢铁丛林,唏律律扬起前蹄就要逃跑。
扑腾得出场自带气势加成的察刺司颜面扫地,一身灰尘。
后方骑在一匹骡子上面的柳如烟,面黑似墨。
刚才手下察刺司向陈筠服软谄媚就已经令她快气炸了肺,现在又见她们转着圈给御史台丢人,当即一声怒喝,两根青葱玉指并列如剑,直指陈筠。
“陈筠,你要造反嘛?!”
陈筠欣赏柳如烟不假,却也不想和这种刚硬清流扯上关系,再加上一夜未睡,正自发愁赈灾路线,眼见柳如烟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上门,她也不忍了。
“造反?你还知道造反二字怎么写,带着二十多个黑衣捕手就敢来抓我,我看你才是要造反,左右,与我拿下。”
神机军可是陈筠一手带大的,很多人甚至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又被她教了一肚子现代学识,别说御史台,官家来了她们都不认。
得到军令二话不说,举枪齐齐上前。
库——卡——
整齐划一的皮靴落地声配上眼前精良甲胄,破甲长枪的军阵,压迫力之惊人就连一旁装死人的上位禁军都出现了片刻骚乱,又哪是柳如烟这种连马都不会骑的文官所能抗衡的。
她脸色煞白,眼角带泪,却犹自咬着嘴唇不肯后退,一张妩媚勾魂的俏脸反而仰得更高,似乎做好了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准备。
还是那个连滚带爬让开神机军行军道路的中年巡查使见机,高举双手趴在地上朝柳如烟大喊。
“有旨意,宪台,快把圣旨拿给陈大都指,咱们不是来抓她的,是....快拿出来呀。”
柳如烟如梦初醒,赶忙从鞍鞯褡裢内取出黄绫包裹的圣旨,自信重新回到脸上,居高临下望着对面那张可恶的绝世美颜,拉长音调。
“陈筠,接旨——!”
陈筠只是有些耿直,不耐玩政治斗争那些蝇营狗苟,论及聪慧却世所罕见。
她先是扫了一眼察刺司马鞍上像是出远门的鼓囊囊包裹,又看了眼柳如烟,敏锐察觉到她眼中强压的兴奋,更加坐实了柳如烟来意的猜测,嗤笑着把神机军叫停。
“我说柳大宪台,这旨意是单独给我一个人的还是给咱们两个的?如果是给咱们两个的,你老也下来和我一起跪接吧。”
柳如烟到底刚踏入官场没多久,做不到许多老狐狸那样胸有惊雷而面不改色。
眼见没有占到陈筠便宜,还被她当众点破小心思,顿时又气又窘,一张俏脸如同染了胭脂,在初晨的第一缕阳光下美的惊人,也媚的惊人。
陈筠可没工夫欣赏娇媚御姐含羞忍怒的美景,趁柳如烟尴尬,上前一把夺过圣旨,展开一看,暗道声果然,同时心里泛起苦涩。
燕...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只见圣旨内容和她昨天拿到的前半部分基本一致。
都是命她为山东路巡抚,代天巡狩,后面却有所不同,乃是命柳如烟为山东巡按,钦差副使,与陈筠一体赈灾抚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