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典就要开始了，百姓都等着你呢。”
“好。”
舒影不再贪恋美梦，她兀自走出偌大宫殿，视野不断开阔放远时，她忽然侧首看向身旁的女卫，“小庄，你可知见天大典有别名？”
小庄指尖微颤，故作茫然回着，“未曾听说过。”
“是么。”
舒影步伐不断迈大，迎着浩浩荡荡跪下致礼的将士，舒影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时空，落在遥远寺庙佛像之下的那个少女头顶。
见天大典，亦称天鉴大典。
历朝历代胆敢举行见天大典的皇帝，必须要有惊世骇俗的大功绩，否则见了天却没有足以展示的成绩，便会被剥去天运，失去一切。
上一个敢举行见天大典的还是前朝那个率领帝国杀灭妖国的女将军，那么这一次的舒影……
这个新登基的女帝又能拿出什么值得见天的功绩？
大幕渐启。
整个大齐京城一派热闹，昔日端庄肃穆的皇宫此刻大开宫门，禁军顺着皇宫城门肃然林立、严阵以待。
一条奢华红毯竟是自皇宫之内铺展开来，直达天坛。
宫女们也是少见的出了宫，顺着红毯拱卫龙辇，她们花枝招展，如开放的四季香妍争奇斗艳。
舒影乘着马车，一步步走过红毯道路直抵天坛。
传说中的仙人，将在天坛现世、降下神谕，普天之下一切污秽或是纯净都会暴露在仙人的火眼金睛下，祂将嘉奖功劳者、惩戒犯错者。
“天火昭，”
“往圣显，”
“见天上仙人，”
“承上圣气运，”
“……”
“……”
舒影低垂眼帘，眸底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玄光，她静静等候着天理监的术士们举行着无比繁冗的法事。
他们每个人都运作着体内真气，将自己的声音全力放大，数百名天理监术士齐声朗读着见天宝鉴里的内容，他们的声音汇成一团，足以响彻整座京城。
他们每个人的神情都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狂热。
那可是仙人啊，所有修行之人梦寐以求的境界，就在今天，就在当下，一切都可见证。
这份情绪连带着所有围观的平民百姓都备受感染，他们屏气凝神，目光死死盯着天坛上空急速变幻的云层，云如旋涡般扭旋而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就隐藏在旋涡之眼里。
仙人，或许就在此间。
大概整座京城，情绪最平静的就是舒影了。
事到如今，她居然没有半分举行见天大典的兴奋与尊崇，她满脑子都是寺庙里那个低下头，满脸苍白的少女。
她同意召开这场见天大典，不仅要宣布妖族彻底覆灭，证明林南无罪，还要完成答应林南许久的那件事，她会成为天下第一。
如果得到仙人首肯，这天下第一便也实至名归了吧。
“陛下，一切就绪，请陛下着法袍，执法杖，请仙人现身。”
“善。”
舒影回过神来，目光清清冷冷的瞥了一眼身旁的国师，从他手中接过法杖，顺着绵长红毯一步步来到天坛中央，她微微抿着唇，粉唇微启说道：
“大齐皇帝，舒影，求见上仙。”
舒影身后的国师神情激动，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泛起了一丝红晕，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尽全力呐喊着，“大齐国师常允书，求见上仙！”
紧接着，数百名天理监术士齐刷刷匍匐跪地，
“天理监众弟子，求见上仙！！”
若说人群是湖水，那么当舒影手中法杖砸向地面的那一刻，便是一枚巨石轰然砸落水底，涟漪在人群里发了疯似的蔓延，百姓一个接一个匍匐跪下，却又努力睁大眼，试图一窥天空中那个徐徐降落的神影。
天坛上空的云层骤然裂出金纹，如沸汤般翻涌的光晕中，一道裹挟着万钧威压的虚影垂落。
那虚影隔着万重云海指尖轻点舒影眉心，磅礴的天道气运如银河倒灌般涌入她的经脉。
舒影浑身剧震，龙袍下的肌肤泛起金色咒印，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喉间像塞着烧红的铁块，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理监弟子押着一名瘦弱少女来到天坛前方。
“上仙有谕：妖族祸世，当诛！齐帝舒影，当得大功德。”
“此乃当世最后的妖，由陛下亲手捕获，用以祭天，陛下为万万人，除灭妖族，永绝后患，为万世开太平！”
国师的嗓音因亢奋而颤抖，他甚至丢下了大国师的身段，亲自扛起杀妖的鎏金大刀来到天坛。
刀身映着林南苍白的脸，刀刃上流转的符文正是她曾亲手教过舒影的“斩妖诀”。
舒影心中渐渐蔓延起一丝绝望。
她身为见天大典的主持者，根本没有向仙人禀报献祭这种事！
可为什么，仙人已经布下了神谕？！
非要解释，只有可能是……常允书提前向仙人说了此事！
舒影瞪大了眼，她咬紧牙关。
林南仰望着云层中模糊的仙人轮廓，温温柔柔的笑。
少女明明身处刑场，明明成了刽子手刀下的将死之人，她却笑得比月光还温柔。
舒影想喊“不要”，想质问仙人为何选中她们做这场戏的棋子，可喉间的金色咒印灼烧着，连眼泪都蒸发成金色雾气。
“斩立决！”
刀光落下的瞬间，林南平静的绿眸映出舒影惊恐的脸。
颈间的伏魔杵突然发烫，在此时毫无征兆地碎裂成齑粉。
鲜血飞溅的刹那，舒影听见自己心脏裂开的声音，有什么东西顺着喉管涌上来，腥甜中带着熟悉的檀香。
“除妖卫道，天下太平！”
“恭贺陛下！贺喜国师！”
“除妖卫道，天下太平！”
“恭贺陛下！贺喜国师！”
“……”
“……”
山呼海啸的欢呼淹没了天坛。
大国师提着林南的头颅向百姓展示，沾染 “妖血”的斩妖长刀在阳光下神圣威严。
舒影看着大国师额间新添的气运金光，心中愕然升起滔天的杀意。
这不是真的。
舒影在心底不甘嘶吼。
仙人的虚影渐渐消散，最后一缕气运注入舒影丹田的瞬间，她终于能转动眼球。
她看见林南的尸体被拖向天坛边缘，手腕上戴着的玉镯裂开细纹，玉镯落地的刹那，一道金光从裂缝中窜出，如游鱼般钻进她的心脏，伴随而来的是一句若有似无的叹息：
“小影，仙人抚顶，结发受长生。”
舒影眼帘低垂，紧咬牙关：你死了，留我长生又有什么意义。
若不是林南长生，她又如何会去祈得这份长生？
大典结束的钟声里，舒影被群臣簇拥着走下天坛。
她摸着心口发烫的位置，忽然笑了。
这笑容如史书里记载的前朝妖妃，媚骨天成却带着噬人的锋芒，大国师谄媚地凑上来，刚要开口，便对上她猩红的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