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外城‘梁科院’,灯火通明,与天上繁星交相呼应。
齐装满员的八百神机军左手掣着火把,右手绰着长枪。
身上甲胄寒光凛然,辅以内里火红军袍,笔挺的站姿,阵列森严如墙,一看便知是精锐中的精锐。
陈筠目光从与自己年纪相差彷佛的八百娘子军面上一一扫过,心中忍不住自豪。
这是她和先帝心血凝集而出的精华,是未来改天变地的利刃。
不同于从皇城司改组,从上四军抽调精锐而来的锦衣卫那样,效忠的第一对象是皇帝,听陈筠的话也仅仅是因为她当了都指挥使。
这八百神机军是陈筠在萧玉如的支持下,从全国各地优中选优的贫苦孤儿。
打小就按照现代军事化进行训练。
文化课,包括数理化也未曾落下,皆是她亲手教导出来。
可以说要文便文,要武便武。
同属‘梁科院’的各个研究所也有不少从神机军毕业,却不适合当兵或当兵太浪费的科研人员。
如果中牟县是粮食、经济试验田,那么这‘粱科院’下属的军、研基地就是陈筠的基本盘。
八百神机军是属于她的黄埔军校,现在虽然还都是大头兵,可将来一旦从冷兵器过渡到热兵器,她们散是满天星,每一个都是大梁军队未来的中高层核心将领。
事实上陈筠也几乎不怎么叫她们萧玉如赐下的军号神机军,而是....
“讲武堂诸君听令。”
轰~
没有一声回答,或者说没有丁点杂音,有的只是整齐划一战靴磕碰的立正声,哪怕和后世大阅兵那些克隆方阵比也毫不逊色。
“昨天已经宣读过圣旨,现在各队准备。”
陈筠一声令下,八百神机军分作八个百人队各自散去,五分钟不到再次集合。
人人身旁多了一匹骏马,身上也佩戴上了‘梁科院’最新研发的单兵携行具。
陈筠更不多言,翻身上马,一甩脑后马尾,抹额中间一颗红宝石在火把照耀下跳跃着炙热的光芒,宝刀斜指。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次乃我讲武堂初试锋芒,虽不是攻城拔寨,然则救灾如临战,切莫堕了我神机之军名,使先帝与当今陛下失望。”
“是!”
八百娘子齐声应喝,翻身上马,两人成列,三人成行,跟在陈筠身后出了基地,汇合在外等候的近万辆车马,以及负责押送的三千名大梁禁军,迤逦东行。
眼看出了外城,从昨天拜别萧燕忙活到现在的陈筠回头,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她和萧玉如共同的心血。
柳如烟嘴里日夜不断的黑烟在夜空下化作白色的蒸汽,心下莫名一叹。
希望回来的时候能得到高炉难题已经攻克的好消息吧,这样....她或许能重新赢得萧燕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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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筠出发半个时辰后。
开封府,皇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德殿内,净鞭三响,文武礼拜。
一身方心曲领绛纱袍,通天冠上还挂着一缕白绫的萧燕嘴唇微抿。
“众卿平身。”
接替陈筠率领侍卫宫女的翠儿像是早有排练,等到众大臣刚刚归班便自台陛下跨出一步,高喊道。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领班的首辅、次辅乃是朝堂上不多的两个老头子,算上当今天子,历经三朝,须发皆白。
闻言颤巍巍地掏向袖筒,打算拿出奏本。
他们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隐隐有托孤的意味,只是年纪大了难免反应迟钝,近些年存在感越来越低。
不过二人却是朝野公认的清干贤臣,雅量恢弘。
虽然同样厌恶不尊祖法的陈筠,但多年政治生涯好歹能看出对方一片赤诚,并未阻挠她那一摊子事。
如今眼见当今天子和陈筠之间似乎出现裂痕,自然要想法弥补,今天上本也是为了给陈筠说好话,岂料....
“圣躬万福。”
背后不合时宜的一声请安,气的两个老头子胡子都翘了起来。
两位辅政大臣一同转头,发现原来是内阁排名仅次于他们的王丹,不由用浑浊老眼死死盯着她。
圣躬万福是特定的请安用语,往往在退朝时百官告退前喊出,而且是由领班的首辅先喊出来,是宰辅礼绝百僚,总制朝纲的尊贵体现之一。
如今这王丹不顾官场规则越级请安,还打断两位宰辅上奏,无异于在他们脸上打了记响亮的耳光。
文德殿不如皇城正殿——大庆殿恢弘,却也足够容纳几千人,比之后世一些体育场也毫不逊色。
殿中文武今天有不少是做好战斗准备再斗一斗陈筠,当年先帝在时因为她掀起过几次朝议,皆以百官惨败而告终。
昨天在大相国寺察觉到风向有变,陈筠圣眷似乎不在后别说御史台,凡是能上本的升朝官哪个不想搏一搏。
可惜陈筠被外放救灾不说,就连始作俑者的柳如烟也一并被打发出京。
没了攻击对象,百官都以为今天朝会和往常一样走个过场。
如今忽然听到押班宰辅处传来告退的请安,来不及细想,不由同时以笏触额,躬身揖地。
“圣躬万福。”
此情此景,首辅、次辅两位阁老也无话可说,掏出一半的奏本无奈又给塞了回去,和百官一起向萧燕请安告退。
“圣躬万福。”
翠儿见机赶忙喊道。“退朝。”
“圣躬万福。”一连三呼,文武百官躬身倒退行至大殿边缘,齐齐转身,哪料就在这时,宰辅班内又生突变,蔡瑛疾呼。
“臣请留对。”
稳坐龙椅的萧燕正百无聊赖扣着袖底指甲,闻言嘴角悄悄勾起。“准奏。”
蔡瑛乃是内阁成员之一,哪怕排名最后那也是阁老,有分管政务单独奏请皇帝实属正常,百官谁也没放在心上。
只是等到銮驾离开后,两位辅政大臣却忍不住冷哼一声,狠瞪那坏了规矩的王丹一眼。
“好个至宝丹。”
说完一甩袍袖,当先离去。
王丹同样是个美妇人,年纪比蔡瑛略大,将近四十,内阁排名第三,仅次于首辅、次辅。
不过她能得到这个位置并不是因为能力而是资历。
中进士早且文华斐然,被当今天子祖母,孝宗仁皇帝点为翰林,自此一路青云。
但论及政务却是公认的无能,只是擅于诗词,每当节日庆典总能作出一些辞藻华丽,骈四俪六的讨喜祝词,深得两代帝王喜爱,这才入了内阁。
而至宝丹则是一种名贵丹药,主治卒中昏厥、痰迷心窍、小儿急惊风。
由于成分昂贵且炼制方法繁琐,故获至宝之名。
又因丹通王丹的丹,也因她诗词华丽还极尽谄媚,时人常以至宝丹私下讥讽。
不过暗地里如何嘲讽,王丹还能厚着脸皮当听不到,依旧捧皇帝臭脚,可被两位宰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呼出来,那就不是打脸,而是撕破脸了。
连政治人物最基本的表面和气都懒得维持,可见刚才王丹那句圣躬万福的杀伤力有多大。
面对周围官员射过来的各色目光,王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有心硬气一点和两位宰辅干一架,可....
“阁老,两位阁老,适才是王某之过,昨日未曾睡好有些走神,这才唐突了朝会规矩,阁老慢走,听我解释啊。”
听着身后王丹凄惨的求饶声和百官窃窃私语,以至于假装咳嗽来掩饰的偷笑,还维持着控背躬身姿态的蔡瑛捏了捏袖筒里那份柳如烟的奏章,心里忍不住冷笑。
老的老,蠢的蠢,以某之大才怎么会被这群废物压在身下,哼。
想罢,她直起身,再次朝着王丹背影投去不屑一瞥,昂首挺胸去往紫宸殿面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