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破天荒的皇位继承,是克劳斯二世重病期间深思熟虑的结果。因为几年前一场蔓延帝都的大瘟疫过后,他剩下的儿子里,最大的也才五岁。
为了防止皇权旁落,二十岁的安娜公主登上了皇帝宝座。
有意思的是,旁人眼里一向腼腆文静的安娜,即位后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恢复自开国皇帝古斯塔夫起,取消了三百多年的帝国大主教位置,由此获得了教会的全力支持,以压制某些不满的老牌贵族。
大力支持三眼学会的学术研究;牵头教会进行社会道德约法改革;完善提灯人退役保障制度;和北方原住民达成和解;扩大地方贵族领地税收的自主权;制定统一的帝国商业法令;向民间推广绘画、音乐等宫廷艺术……
长达四十年的在位期,安娜女皇几乎把所有利益阶层都照顾到了,从而在病逝的前一夜封圣。
守望历724年,安娜女皇病危。她终生未婚,和她的父亲一样,经过谨慎考虑,选择了姑父科勒侯爵家的表弟迪万斯作为皇位继承人,而不是眼巴巴地等了几十年的亲弟弟达留斯公爵。
迪万斯是安娜女皇执政后期崛起的优秀贵族官僚,无论学识、教养还是行政能力,都深受安娜女皇的青睐。
这一决定,引发了弟弟达留斯公爵的强烈不满。崇拜了姐姐四十年的达留斯,一直以为皇位最终会回到自己身上,却未曾想会被一个书呆子抢走。
女皇大丧期间,达留斯公爵发动了叛乱,还未正式接受教会加冕的迪万斯则遭到了不明势力的暗杀,在病床上还想着用道德去说服自己的表兄臣服。
守望历726年,在久治不愈的伤势和战事不利的双重打击下,迪万斯去世,达留斯夺取了皇位。
失败的科勒侯爵家,遭到了新皇帝的惩罚,爵位降格到伯爵,家族领地也从帝国最富庶的北伊斯马克大盆地,强行迁到了北方贫穷封闭的希尔德马克。
为表彰在内战期间支持自己的某支原住民雇佣军,达留斯将被后世称为“邪恶巫女”的布丽吉特纳入后宫。
历史就是如此的讽刺,一心想要超越自己姐姐的达留斯皇帝,却因为宠爱布丽吉特而葬送了整个帝国。布丽吉特的真实身份,是永夜会的邪教徒,甚至还是一个用神秘手段掩盖了绿瞳特征的亚女!
在布里吉特的甜言蜜语下,永夜会的力量渗透进了帝国之墙的守备和日常维护中。
守望历740年,第六次黑潮如期爆发,永夜会成功地破坏了帝国之墙的防御。帝都在内的整个北伊斯马克大盆地迅速沦陷,大迁徙以来好不容易重建的人类家园,遭到了史无前例的破坏,大批老牌贵族也随之消亡。
搬迁到内地穷乡僻壤的科勒家族,虽然一蹶不振,却也阴差阳错地避免了毁灭。黑雾之障抵达艾瑟隆山脉南麓,希尔德马克领成为了和黑域接壤的新边境。
守望历746年,在帝国大主教的主持下,《诺达利尔条约》签订,十几家贵族将剩余的土地瓜分。在黑潮、饥荒、以及内战的重压下,瓦格伦德帝国实质上宣告解体。
在收复失地之前,帝国皇位将“暂时”空置,帝国枢密院改组为帝国议会——十三家实权大贵族形成了事实上的割据,帝国的公共管理政策,由定期举行的帝国议会表决生效。
统一的治理架构崩塌,领主们搬掉了头顶的大山,教会,成为了这场悲剧的最大受益者。
而亚女这个群体,也因为布丽吉特的“成就”,更加坐实了罪恶的本性,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大清算。教会敕令继续加码,亚女们本就卑微的社会地位,更是跌落谷底。
如果安娜女皇得知自己去世不到二十年,帝国就走向了毁灭,不知该如何在苏拉的圣座前哭泣控诉。
……
……
守望历835年,九月,迷雾之月,下旬。
希尔德马克领的鹰堡,始建于守望历727年,坐落于希尔德山脚下的斯科格费尔河谷,首府索恩维克的北侧,这是政治斗争失败的科勒家族迁封到艾瑟隆山区的新立足点。
希尔德山是整个艾瑟隆山脉的最高峰,半山之上终年积雪,巨大的山体阴影在长明之月和极昼之月里,会笼罩整座鹰堡。
斯科格费尔河,意为森林瀑布,因为在鹰堡后的希尔德山脚,有着一座让人叹为观止的巨大瀑布。冰峰融化的雪水,浇灌了斯科格费尔河谷平原,也造就了希尔德马克领内为数不多的肥沃土壤。
索恩维克在百年时间里逐渐兴盛,常住人口两万出头。而生活在这片珍贵河谷平原中的人,更是超过四万,占了全领地人口近三分之一。
如今,索恩维克周边的麦田早已收割一空,只留下了大地辛劳后的片片伤痕。
今年的收成很一般,谷物的平均产量勉强超过每公顷一千公斤。在肥沃的斯科格费尔河谷,这种成绩并不值得称道。
斯科格费尔河的南岸,一座占地广阔的别墅庄园,静静地依偎在墨绿色的森林之侧,这是科勒家族的城郊行宫。
当初安娜女皇登基后,就远离了昏暗的皇宫城堡,大多数时间都居住在帝都郊外的皇家行宫里,选择更贴近大自然的清新优雅生活。这个风气逐渐传导到整个帝国的贵族圈,尤其是女眷们,巴不得离开那些终年不见天日的阴暗城堡。
即使是科勒家族,在按照惯例修造了鹰堡后,也依然打造了这座规模庞大的别墅行宫。
庭园的深处,蒸腾着温泉水汽的白色浴室里,阿斯特丽德正呆呆地捧着手心的银质吊坠。
暗金色的长发漂浮在浴池水面,湖蓝色的眼睛晶莹剔透,湿漉漉的白皙皮肤在壁灯的照耀下,泛着健康的淡黄色光泽。
阿斯特丽德很漂亮,尤其是那鼻子,乖巧到从祖父开始,就是家人戏弄的目标。这种宠爱直到母亲去世,新的伯爵夫人到来,阿斯特丽德的生活才不得不低调。
老伯爵在病床上挣扎了一个月,还是回到了圣主的怀抱,在几位封臣的支持下,十八岁的阿斯特丽德接过了象征科勒家族最高权力的手杖。
现在,除了那位因为心虚而躲进鹰堡生活的继母,阿斯特丽德身边的亲人,就只剩下了六岁的妹妹,以及三岁的弟弟——他们都是继母生下的孩子,被封臣们强行留在了庄园里,阿斯特丽德对此心领神会。
窗外,一只乌鸦掠过,刺耳的叫声惊醒了正在沐浴中出神的少女。
“小姐,莱茵哈德伯爵已经在会客厅等候了……”
屏风后的侍女走出,捧着素白的浴巾和一套鹅黄色的长袖宫裙,毕恭毕敬地站在了浴池边。
侍女是那么谦卑恭顺,但阿斯特丽德却能听见对方的鞋跟不安地摩擦着地板——自从两个月前,永夜会的刺客用腐化之刃刺穿父亲手臂的那一刻开始,整个科勒家族都弥漫着恐慌的气息。
少女从水中站了起来,透过水汽,偏头看向了浴池一侧的高大铜镜,那湿漉漉的镜面,映出一具朦胧的美丽身体。
“今天不穿这些,把礼服拿过来。”
阿斯特丽德摆了下手,拒绝了侍女带来的漂亮宫裙——那是曾经作为科勒家大小姐,长期在外示人的衣着形象之一。
雪棉布长袖内衫,黑色细羊绒紧身裤,勾勒金银丝线的深蓝色翻领短袖长摆外套,镶嵌宝石的小牛皮腰带,长筒鹿皮中跟靴——帝国女伯爵的礼服,让青春少女褪去了文静与羞涩,多了几分英气与成熟。
包括宫裙在内,安娜女皇时代进行的帝国宫廷礼仪改革,从居家生活,到教堂祷告,再到宫廷社交,为不同身份的贵族男女制定了严格的衣着规范。
如今有身份相同的客人到访,阿斯特丽德在日常交际和正式会晤之间,选择了后者。
最后,将母亲遗留下的银质吊坠戴好,阿斯特丽德抹去了铜镜上的水雾,转着身子打量了一番,这才走向了通往会客厅的花廊。
……
“哒,哒,哒,哒……”
靴跟在庄园花廊通道的石质地板上,敲出有节奏的音律,透进花廊的黄昏阳光,为少女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阿斯特丽德放弃了小女儿态,目不斜视,一路向前。士兵、花匠、女仆,人们纷纷退让弯腰,为新任的女伯爵献上礼貌与忠诚。
脚步声,停在了一间大厅前,两名卫队士兵用力拉开会客厅的大门,阳光涌入,迫不及待地开始抢占空间。
年纪二十七八的金发青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着出现在阳光中的少女伯爵捂胸行礼,英俊的脸庞上带着一丝惊诧。
“阿斯特丽德小姐,你让我感到惊讶,也许你是一位天生的统治者……真是残酷,我应该在去年多来几次,才能看到你在花园里、身着宫裙的美丽身影……”
莱茵哈德的目光,从面前贵族少女的无指手套的纤纤玉指开始下移,最终在礼服下摆的缝隙里一扫而过,那双包裹在黑色羊绒紧身裤里的笔直大长腿,让他有些恍惚。
“莱茵哈德少爷,不,莱茵哈德伯爵,那是以前了。或者,你可以看做现在的我,在强装一份坚强。”
阿斯特丽德没有伸手,婉拒了对方的吻手礼。
面前的青年,是瓦格斯特普领的年轻领主,利珀家族的莱茵哈德·利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