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斜洒进教室,避开了巡查老师的目光,又到了我行动的时间。

不过在此之前——

一头钻进洗手间。不出五分钟,我便顶着满身烟味、额角冒汗地走了出来。像是从别的世界回来的人。

整个人痛快许多。

“亚美说的是对的……惠方卷真的放坏了。”

仅仅一天没人管,厕所垃圾桶里就充满烟头,想不到同学看上去都挺老实的,背地里这么多小动作。

今天是小爱去世后的第一天,学校对外宣称她“转学”了,紧接着还要选出新的学生会长。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小爱其实是被人杀了。

这也理所当然——毕竟在这个仍被重视贞洁的宗教观影响的镇子里,小爱的尸检报告中反复提到的“堕胎”“失去生育能力”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公开的禁忌。

先去临茧报社,再去福利院。口袋里塞着攒下来的工资,勉强算是“一大把钞票”。

只希望这几天不会有什么高消费。十天后还得和亚美一起去市里,我不想让她替我买单。没法帮别人,那至少,也该对得起自己这一份责任——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朝着相反方向走了约莫四十分钟。连日来的奔波让我精神紧绷,案子刚结束时那种“有人在跟着我”的错觉还没完全消散。

临茧报社是一幢新盖的三层建筑,镇上唯一的一家报社,甚至连周围几个小镇的报纸也由它统管。

二层是办公区,三层是住家。一楼兼作车库和仓库,地面刷着红漆,还画了一个“社长专用”的停车位,只不过始终空着。门面上挂着一块牌子:临茧报社。

推开玻璃门进去。

报社内部的空气带着新油漆和纸浆混合的味道。

四角摆着几张崭新的办公桌,却已经堆满了剪纸、印样、茶杯、塑料袋和便当盒。镇子还沿用着手写稿+人工排版的方式出报,跟东京那些早已用上打字机的报社相比,实在落后许多。

加藤先生正坐在靠窗的最内侧,满脸愁容,似乎全然顾不上身后那面贴满便签的情报板。他既是这家报社的老板,也是总编辑。

“加藤先生……”

他听见我的声音,慢慢转过头来,嘴角勉强牵出一丝笑,眼里却透出疲惫。

“浅井,我听说你被凶手追杀了,没事吧。”

“多亏了本间先生还有月宫,还算活着吧。”

只是小爱就没那么幸运了。

“今天我让其他人提前回去了。你还是第一次来我们报社吧。”

“嗯,我以前在镇上的时候,这里还没有报社。”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后来得了点天运,就想着开一家报社。但镇长对这些事很保守,我也是费了好大劲,再加上玄茧家大小姐替我求情,这才批下来的。”

“你是说……亚美?”

实在很难想象那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也会去求人。倒不是说她傲慢,而是她身上那股子架子实在太重了,就算是低声下气地说话,也仿佛在温和地协商。

“她当时哭着说,爱是你的朋友,所以求玄茧先生帮一下她的家人。”

“哈……?”

“所以说,这里也算是沾了你的光。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哪里,是亚美的功劳。”我瞥了眼桌角的相框,是小爱小时候的照片。“……阿姨她,还好吗?”

说到这,加藤先生叹了口气,“从小爱去世后,她就一夜没合眼。还好,她没见到孩子的遗体。”

……

“她失踪那天晚上,有什么异常吗?”

“我记得她收到了一封信。晚饭后她说要跟同学聚会,还穿了那身平时只在宴会上才穿的衣服。”

“镇子里不是有规矩……”

“那种规矩,已经是过去了,只有少部分家长还在坚持。”

“诶?”

“时代在变啊,我们又不是死人。年轻人都往镇子里跑,反倒是很多老人离开了,观念自然也被慢慢冲淡了。”

“那……镇上的宗教呢?”

“原本是临茧教主导思想,但自从玄茧先生当上镇长后,搞上改革了。这也是他交给我的任务之一——把镇子往城市那一套接轨。”

怪不得,我在这住了一段时间,除了某些时刻隐隐能嗅到镇子和东京的差异,大部分时间都完全感受不到。

“那套衣服……是她的生父为她的母亲买的,她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却十分重视那套衣服。我们就想着,既然把它穿出来,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就放她出去了。”

“生父……我好像没见过小爱的父亲。他是……”

“只是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男人,和我妹妹一夜情之后就不见踪影。妹妹舍不得打胎,就把小爱生下来了。我也因此回到镇里工作,实在是怕这些观念,把人逼疯了。”

“……对不起。”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些。

可她为什么,从不肯跟我提起呢?

“哈哈,浅井,你道什么歉。”

“我没能救下小爱。”

“你只是个高中生,干嘛强求自己扛下这么多?”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我总觉得,对身边的人有亏欠。”

这种感觉,已经跟着我好多年了。

“那样的话,也许你可以去看看医生。说不定能挖出点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心理医生?我们镇上还有那种地方?”

“当然没有牌照,所以也不打广告。但据我所知,应该有这么一个诊所,开在地下。我以前跟编辑试着找过一次,没找到。”

他说着,拿起记号笔,在身后的情报板上画了一道线,指向右侧一小块区域。那个心理医生,就藏在那堆零碎情报之中。

“这些……都是待办事项吗?”

“嗯。时间久了的,或查无实据的,就先放着。”

我盯着那些纸片,忽然被一张用圆珠笔写的便签吸引了注意。

——没有身份的尸体。

字迹潦草,像是一时冲动下写下的留言。可那串日期,却让我怔住了。

一九八六年,昭和六十一年一月七日。

那是我回来的那天。

“……这个是?”

“啊,在这有些时间了,谁贴的也不知道。不过我们查过了,大概是谣言。我正好打算撕掉。”

他说着,伸出手去。

“先等一下。”

我一回头,就看见他手悬在空中,停留在板子上。

再往下看,是有关小爱的情报。

“抱歉……”

“啊,我有些失态。最近状态确实不太好,工作也都慢下来了……不过很快会调整回来的。”

他毕竟是小爱的舅舅,能撑到现在,已经出乎我的意料。

我沉默地等他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他问我:

“你是想要这个吗?”

他撕下那张便签,连带几页附着的调查记录一起包好,递给我。

“你还真是……从小我就觉得你这孩子太早熟了。”

“哪有什么成熟,不过是小孩子在逞能罢了。”

我接过档案袋,像是收到了一份没人订阅的报纸。还是被废弃的案子。如果哪天报社出了名,说不定能成收藏品。

但我真正关心的,是那具尸体。

时间紧迫,等等还要打工。我跟加藤先生道别,匆匆赶往福利院。

还有很多话,下次再说吧。

走在街上,路过警局,锦户先生搏斗留下的伤口还在校服下隐隐作痛。我加快脚步,穿过两个街口,走进一家便利店。

“……也可能是钱包在疼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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