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奸臣自己跳出来了。”
那边柳如烟正没处发泄，终于等到陈筠接话，像个斗红眼的公鸡，从地上爬起，笏板直指陈筠面部。
“今天下大事在天子，在诸位大臣，而你陈筠？哼，不过一介国子监都没读完的监生，内侍省内官，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侈淡国政，笑话！”
陈筠出身确实不好，却是经天纬地的大才，不过偏向理工，和这古代进士出身的柳如烟对骂，当真是骂不过，不由破防，抽出腰间绣春刀，寒声威胁道。
“你一个从八品的监察御史里行，景龙江内的绿毛王八都比你多，今天可是要试一试我宝刀锋利否？”
柳如烟更不带怕，不如说反而被激起斗志，梗着脖子上前。
“自古以来文死谏，武死战，你刀利，我血也未尝不热，今日你杀了我一个柳如烟，来日天下还有数之不尽的柳如烟，公道自在人心。”
陈筠气笑了。“怎么，陛下不听你的杀了我，这大梁莫非要亡？”
柳如烟一愣，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这倒是个送命题，可她也仅仅只是一愣，念及殿试时当今陛下的殷殷鼓励，她豁出去了，咬着红唇憋出两个字。
“难说。”
难说二字一出陈筠当场倒吸一口冷气，她是看出来了，这死女人是来和她玩命的。
到底是刚踏入官场没多久的楞头青，文人风骨还没消磨殆尽，硬的很。
如今反倒是她被架在了火上，不作反应下不来台，作反应.....
如此直言敢谏的御史可不多见，不如说放在整个历史中也极其罕见，杀了太可惜是一条，恐怕她自己也要成为遗臭千古的大反派又是一条。
陈筠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悄悄给旁边几个锦衣女卫打了个眼色，确定她们收到后方才上前，举刀欲砍。
“狂妄！我宰了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几个锦衣卫连忙上前，抱腿的抱腿，架刀的架刀。“都指不可，都指息怒。”
那边正看戏的文武百官也吓了一跳，知道陈筠无法无天，可当着皇帝面没有旨意擅杀御史还是过于离谱，一同上前分开两人。
刚才那个对陈筠谄笑的美**更是转头呵斥道。“小杖受，大杖走，柳御史，还不快走。”
柳如烟愤愤看着被众人围住的陈筠，无视那把随时都会自头顶掉落的宝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意思很明显，老娘今天和她卯到底，谁怂谁是小婢养的。
陈筠见她如此模样也不敢再行招惹，又恨哪个幕后黑手不敢和她正面硬刚，反倒推出一个柳如烟当众为难。
既是给自己台阶下，也是含沙射影，大吼大叫道。
“搅吧搅吧，你们就搅吧，搅的这大梁积弱下去，西北的党项打进关中，北边的铁镆纵马南下，我无非和你们一起玩命就是。”
她这一叫，周围都是官场老油条，哪听不出陈大都指是在骂谁。
内阁成员和六部尚书齐声喊冤，赌咒发誓柳如烟这事她们并不知情。
首辅、次辅跌足叹息，指挥着武官去把柳如烟强行带离。
这一番闹，群雌粥粥。
好好的大雄宝殿，佛门清净地乱成一锅粥，天朝上国，威严扫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菜市场大妈吵群架呢。
咚~
就在情况越发失控之时，沉默良久的佛床内再次传出一声玉槌敲打木鱼的动静。
声音不大却盖过全场嘈杂，整个大雄宝殿瞬间安静。
“试问禅关，参求无数，往往到头虚老。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迷了几多年少？毛吞大海，芥纳须弥，金色头陀微笑。悟时超十地三乘，凝滞了四生六道。”
咚~
咚~
咚~
“谁听得绝想崖前，无阴树下，杜宇一声春晓？曹溪路险，鹫岭云深，此处故人音杳。千丈冰崖，五叶莲开，古殿帘垂香袅。那时节，识破源流，便见龙王三宝。”
咚~~~~
最后一声木鱼敲响，声音格外悠长。
文武百官，尽皆归班，刚才还在对峙的陈筠、柳如烟也收刀的收刀，举着奏本跪倒的跪倒。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母皇曾言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然尔诸大臣皆乃国之栋梁，万民牧使，如此失仪，可乎？”
佛床传出的声音清脆而飘渺，如同隔着鱼缸讲话。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有种朦胧的美。
不过过于稚嫩的嗓音还是能够听出其年纪不大，放在陈筠上辈子也就是介于初中和高中之间的大萝莉。
但这个故作成熟的大萝莉说出的话却没人敢不听，包括陈筠和内阁宰辅全都跪倒，口称。
“臣等万死，陛下恕罪。”
显然说话的人正是大梁新帝——萧燕。
由于先帝驾崩未满三年，萧燕为表孝道不曾遵循惯例，而是要守孝三年方才改取年号，因此倒是无法用xx帝代称。
“今日乃是朕为盂兰盆节祈福出关的吉日，众卿家不过前来参拜，若有朝事待到明天早朝一体上本启奏。”
萧燕年纪不大，却是先帝长女，从小接受正统帝王教育，又在先帝跟前学习多年。
政务能力因守孝缘故，未改先帝政令没怎么体现，但论及手腕聪慧却早已名扬朝中，风轻云淡的一句话便把刚才的事情揭过。
然而百官却没半分放松，跪在地上的身躯反而更加紧绷。
一拉一打，帝王心术。
官家既然赦免了她们御前失仪的过错，接下来自然还要处罚祸源——陈筠和柳如烟。
柳如烟还好说，主要陈筠.....
这个女人不但有着让天下女人嫉妒的容颜，运气更是好到令人发指。
从小被先帝接进宫中，起居饮食和做太子时的当今陛下一模一样，还未成年就被先帝点为亲信女官，管理后宫，等到长大更是不得了，成了改组皇城司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虽然锦衣卫依旧属于内官体系，和外官不是一个系统，无从比较。
但她手里有钱有军，又深得先帝信赖，和当今天子也是姐妹情深，堪称权倾朝野，连内阁首辅也要让其三分。
以前百官猜测先帝是否和陈筠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只是碍于她出身、年纪不好接入后宫，再后来又猜测是不是给当今官家留的养娘贤内助，未来的贵妃或者....皇后。
如今柳如烟胆大包天当众弹劾，还点出坊间传闻，恐怕....
“殿中侍御史何在？”
听到萧燕点名，角落闪出一位红袍文官。“臣在。”
“柳卿君前失仪该当何罪？”
殿中侍御史也是御史，不过不同于御史里行（资格浅的官员试用期称之为里行即试行）却是老牌御史轮值，职责是纠察百官朝会礼仪，就连首辅腰带歪了都能惩罚，如今柳如烟君前大闹，可是不轻的罪过。
但.....
“启禀陛下，陛下适才所言今日非乃朝会，柳如烟又是御史，风闻奏事，天职所在，臣不知其有何罪。”
御史就是乌鸦，还是落在猪身上，只见别人脏不见自己黑的那种。
陈筠这种遭到百官嫉妒的存在更是她们眼中钉，肉中刺。
先帝在时整个御史台曾经全员出动对其进行弹劾，只是惨败告终。
如今有后辈再接再厉，她们刚才没有声援本已丢脸，又怎会进行处罚。
听到本衙前辈力挺自己，柳如烟深感吾道不孤，不由红了眼眶。
其他御史闻言也做好了战斗准备，只待官家强行惩处柳如烟，她们就一拥而上。
劝谏皇帝分内所在，还能博得不畏强权的清名，若是走运扳倒了陈筠，国史中哪怕没有一页也得添上个姓名生平。
可惜让她们失望了，佛床中只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既如此，便罢了。”
“陈卿，摆驾回宫。”
陈筠抱拳，指挥着锦衣卫和大汉将军排出卤薄仪仗，路过跪着的柳如烟时还冷哼一声。
不是挑衅而是可惜。
这女人再聪明一点，到时提拔起来给燕燕当镜子，也不失一段君臣佳话。
然而柳如烟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抬起头朝她怒目而视。
“翠儿。”
也不知是不是看到了两个女人的小动作，佛床内的萧燕突然开口，唤来贴身大宫女。
“把柳卿的奏本取来。”
听到这话陈筠愣了愣，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御史弹劾她的奏章多了去了，先帝在时经常留中，燕燕估计也想来这么一手。
然而跪着的百官却脸色大变，尤其是最前方的八名内阁成员。
首辅、次辅乃是先帝钦点，对于陈筠做的事看不惯归看不惯却心里有数，其他阁员心思各异，但都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
官家把柳如烟弹劾的奏章取走，莫非是......
内阁排名最后的美**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嘴角悄悄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