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开封府,大相国寺。
历时三天的盂兰盆祈福终于结束,今天乃是大梁天子——萧燕,接受百官参拜的日子。
岂料三声万岁刚过,领班的年迈宰辅还未从地上爬起,文班队末闪出一名青袍御史。
手持笏板,面容激动。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怎么也藏不住,直射率领锦衣卫随銮护驾的一位妙龄少女。
一身红白飞鱼服的陈筠不屑撇嘴,扶了扶头顶三山帽,斜眼觑向后方。
白玉做就的八抬佛床雕刻成莲花盛开状,四周遍布奇花异果,笼罩其上的鲛绡幔缀以南珠玛瑙,隐约透出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
咚~
一声玉槌敲打木鱼的轻响从中传出,静立两旁的宫女顿时像触发了什么代码,轻车熟路的点燃十几根婴儿手臂粗细的龙涎香。
在这股香气衬托下,殿内高三丈有余的镀金大佛好似如来亲临。
越班参奏的绿衣御史也被这恰似灵山祖庭的氛围弄得有些走神,不过当余光扫见陈筠那张柔媚如祸水的绝世美颜后,她再次愤怒了。
“陛下!”御史跪地,从袖间摸出一本奏章,高举过头,露出半截雪腕,声言悲切。
“臣共搜集到陈筠五大恶,二十八条大罪,伏请陛下圣裁。”
说完,她展开奏章一一读出。
“陈筠把控锦衣卫,耳目四出,监控京师,下到民间盐米之价,上到百官家宅私密,无事不预,此心怀不轨也。”
陈筠不以为然,仔细观察起站在最前方的内阁成员,想要从中看出谁是幕后黑手。
首辅,次辅眼帘微颔,似睡非睡。
后方六位阁员有冷笑的,有装聋作哑的,排在最后的一位美**则察觉到她的目光,露出一抹讨好的笑意。
锦衣卫乃是先帝改组皇城司而来,虽然依旧没有司法独立权,却大大加强其耳目功能,本就是天子用来监视百官,探听情报的鹰爪。
满朝文武为表磊落,即使不满也不敢反对,更不敢点破,这青衣御史怕不是个愣头青,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
果然,佛床幔纱内没有任何动静。
青衣御史更加悲愤,再奏道。
“外城玉清宫乃太宗皇帝祭天所建,陈筠却大肆砍伐园中林木,运于汴河两畔私圈的地产,且擅修军寨,日夜黑烟不断,军民百姓无不言其行巫蛊邪法,陛下明鉴之。”
o_O哈?大梁什么时候有环保主义了?
陈筠一开始都没听懂这鸟御史的意思,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
那是她在先帝支持下建立的军、科一体的工业基地,练兵驻兵当然要建军寨,里面黑烟不断则是在炼铁炼钢。
至于砍玉清宫的树木......
高炉建成之前整个开封府只有玉清宫的树够粗够大,烧起来温度才够。
况且随着最近几年耐温砖,鼓风机,水力锻锤以及高品质煤炭被一一攻克,她早就不用木头了。
也就高炉还有几个技术难题没有搞定,否则大梁此时已经迈入钢铁时代,开暴火枪兵了。
如此机密的事情当然不能外泄,就连内阁成员也只晓其大概。
陈筠以一种可怜的眼神盯着趴在地上的青衣御史。
这人她有些印象,好像是新科进士,刚除授御史没多久,叫什么柳如烟来着。
不过她这一榜乃是新帝登基临时开设的恩科,距离先帝最后一届科考还没满两年,参加的人数并不多,里也面没什么出挑的人物,因此陈筠并不上心。
然而作为新帝迄今为止,首次殿试的成员之一,柳如烟却是朝中为数不多的新帝门人,对萧燕也是忠心耿耿。
就是蠢了点也嫩了点,估计占了卖相的光,才被分配到官员晋升的快车道——御史台。
比之柳如烟还小几岁的陈筠心中腹诽不已。
古时考中进士想要当官还要面试,是为身、言、书、判。
其中后两项考验用事之材,前两项却是以貌取人。
柳如烟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却自带一股妖娆御姐的风范,眉眼含春,俏脸小巧,偏又穿着官服,头戴象征司法公正的獬豸冠,给人以极大的反差。
右眼下的一枚泪痣,平添了三分天然的风情,可脸上却交织着悲愤欲绝与大公无私的神情,活脱脱一个受尽凌辱却仍在拼死抗争的贞洁烈妇,看得陈筠鼻头都隐隐发热。
一时讪讪,懒得和她计较。
可惜她不想和柳如烟计较,柳如烟却不肯放过她。
“陈筠蛊惑先帝,将中牟县全县田产占为己有,数万良民沦为其佃户,强令百姓种植她不知从哪弄来的种子,待到收获又派遣麾下锦衣卫尽数收走,连口粮也不曾留下一粒。”
说到这里,柳如烟仰头大呼。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可怜呵陛下,我大梁正值盛世,治下百姓辛苦劳作一年却连一粒粮食也拿不到,此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陈筠差点没气死。
工业革命的前提是农业革命,饭都吃不饱谈什么工业,还要打破小农社会的固有形态,把劳动力纳入工厂。
况且科技研发,军事发展哪个不是吞金兽。
为了保密也是为了不给百姓加税,她和先帝就挑中了毗邻开封的中牟县当作‘特区’。
在那建立工厂,实验性的种植从东南亚收集来的各种作物,如今一年三熟的占城稻已经研发完毕,就等今年丰收推广全国。
棉花等经济作物倒是还没适应全国南北的环境差异,须要再加选育良种进行培养。
可以说中牟县是承担了农业发展试验田,工业发展经济特区的重任。
县内百姓是没拿到一粒粮食,一颗种子,但他们每月的工钱都快赶上不入流的小官了。
别说饿死,三天一顿酒,五天一顿肉的家庭都不少见,说什么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简直笑话,不,是颠倒黑白。
罢了罢了,人虽蠢心却是好的,忍了。
有一说一,陈筠干的这些事朝中不是没人反对,而是几乎找不出不反对的,当年她也是在先帝毫无保留的支持下才能不顾人言,强制推行。
这些年来文武百官看她不顺眼的多了去,可敢当面上本弹劾的却只有柳如烟一个,陈筠还蛮欣赏她的。
不畏强权,风闻奏事,此乃御史天职。
佛床内依旧沉默,百官中更有不少人带着嘲讽看向她,柳如烟怒了,丹凤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语气却充满了阴阳怪气。
“陛下既不愿处斩奸佞,还许她夜宿宫闱,臣请陛下早日将其纳入后宫,皇后之位不可轻予,婕妤、美人倒无不可,毕竟先帝在时陈筠便夜不出宫,天下百姓皆传她是先帝留给陛下的教习。”
此言一出别说陈筠勃然变色,就连百官也破口大骂。
“好个柳如烟,辱及先帝,臣请斩之。”
“陛下,这柳如烟口口声声说陈都指是奸臣,实则她自己才是奸臣,臣请从重发落。”
然而柳如烟本就抱着一颗必死的心来参陈筠,又怎么会怕,只是跪在地上盯着陈筠不断冷笑。
陈筠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却又压不住怒火。
当初她重生到这个世界变成个没爹没娘的女娃,险些被豪绅抢走纳为小妾,还是微服私访的先帝将她救下。
甚至相信她穿越者的身份,将其带入皇宫当作亲女儿般养育。
一个美艳女皇对自己言必听,计必行,这让上辈子还是个小褚南的陈筠哪受得了。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陈筠就此不但对先帝动了真心还献上了忠心,如今柳如烟话里话外暗示她陈筠是先帝女宠,又和当今天子不明不白。
不管是女儿穿了老娘旧鞋,还是老娘扒了女儿灰。
总之陈筠绝不能忍。
“不要东拉西扯,你叫柳如烟是吧,说我是奸臣你可曾实地调查过,中牟县离那么近你可曾亲自去看过?”
柳如烟冷笑连连。“我乃御史,风闻奏事。皇权特许,无事不参,百无禁忌。”
陈筠彻底怒了,典型的古代清流思想,又倔又自以为是。
“既没实际证据凭你也配来教训我?别瞎出头给人当了枪使,要知道整个大梁四京一十五路,可全都在我肩膀上担着。”
(教习,全称教习婢,古代给大家公子教习、锻炼美色的婢女,具体参考袭人和贾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