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克花了半年时间准备，然后离开了自己的村子——多亏了这一年里稍微变得像样的雨水和气候，村子周围的草地长得茂盛了不少，羊群也总算贴上了一点膘，变得不那么像是裹着一层羊皮的骷髅架子了。待到三只怀孕的母羊都成功产下小羊之后，他出售了所有的羊，然后换取了长途旅行必须的干粮，武器、衣物和工具，从村里离开了。

没有任何村民知道他为什么离开，因为路克从未与他们谈论过这件事。当然，路克觉得，就算他说了，那些人也不会理解，正如他们没有理解那个自称“哲学家”、有着银色头发的女乐师一样。

路克想要去找那个带着神奇的智能手机的人。

这趟旅行起初是漫无目的的：路克不清楚自己要找的人到底在哪，只能朝着那名女乐师曾经提到过的地点前进——自然，对方在一年多之前就已经离开了那儿。在那之后，路克不得不想方设法向人们打听消息、试图弄明白“持有智能手机的神秘人”最新出现的位置。可他很快注意到，关于此人的流言虽然数量不少，但却大多内容模糊、互相矛盾，甚至充满了添油加醋的夸张情节。

一些流言说，那个神秘人使用智能手机恐吓他造访的村庄和城市的民众，甚至掠夺他们的财产，另一些流言则把那人描述成了行侠仗义者，甚至是为陷入困境的村子和城镇降下神迹的圣人。一些传说显然是胡编乱造的，另一些则听上去靠谱得多……而路克不辞劳苦地搜索了每一个传说所提及的地点。

但他收获的只有越来越多的传说。

随着旅行的持续，路克开始越来越多地听到他曾从那个女乐师口中听过的那种说法：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古老的繁荣时代没有结束，大家只不过是被困在了一个“梦境”之中。最初，在村子里，因为只有路克一人遇到了那个携带智能手机的人，银发少女的这番说法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但是，在别的地方，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那个带着智能手机的神秘人的行为似乎变得越来越高调，目击他所作所为的人也一次比一次更多。

而更多的目击意味着更多的讨论和思考，以及更多的真相和谣言。

一开始，当一个坐在村头的枯槁老人对路克这么说时，他听到了从围观的村人之中传出的笑声，而在开始旅行三个月后，当他看到三个黑衣女人在一个十字路口进行相同内容的宣讲时，在那儿已经可以看到好几名神态严肃的听众了。

当他踏上旅途一年之后，在路边，已经偶尔可以看到一种小小的建筑物：由几块石头堆起来的小小神龛，里面供奉着一块画着智能手机图像的木板，也不知供奉者到底是为了祈求什么而这么做。

是向那个人致敬？

是寻找脱离苦海的救赎？

或者只是提醒自己，眼前这充满苦难的一切，不过是个伪造的梦境？

没人能给路克一个清楚的答案，包括了他的一位老熟人：那个之前来到路克的村子的银发少女。在路克第五次遇到这种奇怪的小神龛时，这位少女正带着一大群男女老少朝它行礼膜拜，并在进行崇拜活动时用鲁特琴奏出了一段悠扬却富有神圣感的曲调。

“女乐师小姐，你在这里啊？”在看到阳光下的那一抹银白色后，路克跑了过去，伸手打起了招呼。

“我叫伊芙琳，”银发少女在看到路克后，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仿佛她早已猜到，对方肯定会有一天找到自己似的，“你可以这么称呼我。”

“你在这里……这是干什么？”

“如你所见，我在做生意时偶然来到这里，顺带将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告诉了本地人……和你以前居住的村子不同，他们很快就接受了我带来的真相，”伊芙琳表示，“事实上，这里的人已经接受了某种正在流传的信仰。基于这一信仰，他们崇拜那个带着智能手机来这里的人……而且也将宣扬真相的我视为‘圣女’，”女乐师腼腆地笑了笑，“虽然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但还是欣然接受了邀请，参与了他们崇拜‘那位先生’的仪式。”

“唔，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听到路克的问题之后，那个男人只是“嘿嘿”地笑了几声，然后领着他来到了自己的村子。“我们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崇拜‘那位先生’，非要说的话，是因为他来了之后，我们就过上了好日子吧？”

“好日子？”路克用惊奇的目光看着穿过村子附近山谷的高架输水渠——这座建筑的规模相当宏大，显然不是区区一个村落的人力物力可以完成的。但是，它提供的好处也非常明显：村子周围的农田和牧草地都得到了很好的灌溉，即便在最热的月份里，也仍然呈现出郁郁葱葱的色调，“他替你们造了这个？”

“不是，他只是在路过村子时救下了差点被‘天罚者’抓走的威尔先生。当时，他用哪个啥‘智能手机’朝着那怪物晃了晃，就把它赶走了。之后，他又治好了村里两个病得厉害的人，就离开了，”男人解释道，“输水渠是我们自己造的——当然，为了这事儿，我们联合了周围十多个村子的人。”

“这……还真厉害。”路克说道。就他所知，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大多数村子的人只会竭尽全力地护住自己的水源，哪怕绰绰有余，也不会分享，更不会通力合作来建造这类设施——毕竟，没人知道明年、甚至下个月是否就会来一场可以把大地蒸干的大旱灾，尽一切可能存下自己需要的水才是正确做法。

“是啊，在‘那个人’的故事传开之后，大家的心态都变了，”男人耸了耸肩，“人们都说，反正这一切也许只是个梦。就算死掉，多半也只是在原本的世界醒过来——到时候万一发现，和自己作对的邻村人原本是自己在那个世界认识的熟人，那可就尴尬了。而且，既然这个世界也许只是个梦，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让自己的梦做得舒服一些呢？”

“所以你们就这么做了？”

“嗯哼。”

路克最终还是没有打听到更多与带着智能手机的人相关的消息，不过这不重要。在这一天之后，他变得比过去更有动力寻找“那个人”了。更重要的是，在祭拜活动结束之后，伊芙琳也选择了与路克一同行动……当然，她没有解释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但路克也没有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