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这是什么意思？”段天仙问她。
“去找沈平长老。”沈风漪默默将那片染血布料收入储物戒中，转而踏出屋子，“他是族中唯一精通‘溯影回光’之术的人。”
沈风漪解释，所谓“溯影回光”便是通过某一时刻的灵力，从而编织出幻境复现当时的场景。
这点沈无翕残留的灵力，足以构筑一个短暂的幻境。
只是这灵力竟然存在了数年，想必当时外溢的灵力实在猛烈，也不知是身处何种境地。
但是段天仙又有了新的担忧：“他会答应吗？而且……用这种术法窥探过往，尤其是涉及一个……叛逃者，族规允许吗？”
“族规？”沈风漪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嘲讽的弧度，那笑容毫无温度，反而透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漠然，“在沈家，族规不过是强者手中的工具。”
“而我……现在有这个资格让他答应。”
她的目光扫过远处的琼楼玉宇，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自己极其厌恶的东西。
段天仙倒也算是“故地重游”了一回，只是不知为何仇京玉对沈家的记忆极其模糊，像是有人专程抹去了一般。
不由得让段天仙回想起那天从记忆中窥视到的奇异虚影。
那时候的她似乎有一种被发现的感觉。
如今沈风漪孤零零的身影走在前头，不知那过往的虚影是不是如影随形。
正如段天仙所料，这位沈平长老面容古板严肃，法令纹深刻得如同刀刻，眼神锐利而充满审视。
就连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因循守旧、不容置疑的迂腐气息。
甚至还在看到段天仙一头暗红长发后，说了一句“成何体统”。
他听闻沈风漪的来意后，眉头立刻拧成一个死结。
“风漪小姐。”他的声音干涩而严厉，“溯影回光之术，非同小可！窥探过往，有违天道，且有折损寿元之险。”
“若非重大事务，轻易不可用，更遑论是探查一个……已被族谱除名的叛族魔修！此乃大忌！”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沈风漪手中的染血布片，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而沈风漪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甚至连那惯常的假笑都吝啬给予。
只是平静地迎视沈平审视的目光，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沈平长老，我知道您修为已及瓶颈，久未突破。”
她说着，从储物戒中唤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灵石，上面裹藏着沈风漪的灵力——与段天仙那块玉佩不同，这是含有瘾状灵力的、尚未精纯过的灵气。
饶是这种成色的灵石，都让迂腐古板的长老神色一动。
“我最近对自身灵力略有感悟，或许能凝练出一缕更为精纯的‘蕴灵精粹’，祝您有所突破，只需片刻。”
沈风漪继续说，她的话语点到即止，没有恳求，只有陈述。
但其中的分量，沈平瞬间就听懂了。
他那古井无波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挣扎。
金丹初期的瓶颈如同天堑，困死专攻幻术的他多少岁月！
而来自沈风漪的灵力……那令人又爱又恨的“瘾状”来源，其精粹的效果……他不敢深想，但诱惑力实在太大。
一边是使用一次会折损寿元的术法，另一边是突破桎梏即刻获得更多寿元的机会。
看到这，段天仙终于是明白沈风漪如今的地位是从何而来，路过的弟子又为何深深忌惮。
她的灵力无疑是助长阴性灵力疯长的绝佳滋补，就算有瘾状，但为了进步神速，难免有人无法抵抗诱惑。
空气凝固了许久。
沈平长老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最终，他重重地、带着一种仿佛被逼无奈般的叹息，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妥协：“……只此一次！且仅限那片布的所在之地，时间回溯不得超过……一刻钟！所见所闻，绝不可外泄！”
这下听懂了，段天仙不知道这老东西刚才的神情是在装什么。
抵抗不住诱惑就大大方方承认得了。
“成交。”沈风漪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沈平接过沈风漪递来的染血布片，神情凝重地盘膝坐下，双手结出繁复玄奥的法印。
古老的咒文从他干瘪的唇间流淌而出，一股奇异的灵力开始在他周身汇聚，最终化作一道朦胧的光晕，笼罩沈风和段天仙二人。
霎那间，眼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扭曲、重组——
房间不再杂乱破败，虽然依旧简朴，但干净整洁，透着一丝清冷的气息。
一个身着沈家普通弟子服饰的年轻女子正背对着她们，坐在房间中央的蒲团上。
那背影正是沈无翕。
但是，她此刻的状态完全不对。
沈无翕的身躯在剧烈颤抖，如同秋风中的簌簌落叶。
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指甲深深陷入手臂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
即使看不到对方的正脸，也能感受到她正在承受着非人的痛苦。
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低喘和呜咽声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
“痒……好痒……”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破碎呓语从她口中挤出。
段天仙意识到对方情况不对劲，扭头看了看沈风漪。
沈风漪不曾见过曾经温柔的姐姐有过这副模样，但受限于术法，无法挪动半步，只能当作一个旁观者。
沈无翕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扭动、抓挠，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
手臂、脖颈、隔着衣物抓向胸口和后背！
单薄的衣衫被指甲抓破，露出底下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甚至渗出了血珠，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皮肤下、血肉里、甚至骨髓深处疯狂地噬咬啃食！
终于，她猛地抬起头，注意到梳妆台上，一把用于裁剪符纸的薄刃小刀。
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裂开，鲜血如同决堤般涌出，瞬间染红她半边脸颊和衣襟，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让她身形一晃，手中小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瘫软在地，捂住鲜血淋漓的左脸，身体蜷成一团，剧烈的疼痛让她浑身抽搐，暂时摆脱了难耐，口中发出近乎解脱般、带着哭腔的惨笑。
触目惊心的场景，段天仙都不忍心看。
这种症状，段天仙太熟悉了。
一如当初她自身受困于瘾状一般。
但那时沈风漪年纪尚小，未达到运转灵力的时候。
沈无翕一直到用刀划破自己脸颊，都以为自己是染上了什么怪病，不敢告诉任何人，知道独自一人遁逃，消失在黑夜。
鲜血顺着沈无翕的指缝不断低落，在她身下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幻境如同破碎的琉璃般骤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