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看着沈风漪，心里猛然揪紧。
她依旧站在原地，维持着幻境破碎前的姿势，身体僵硬地如同一尊冰雕。
脸上没有泪，甚至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近乎透明的灰白。
那双总是闪烁着算计或笑意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如同被挖去了所有星辰的夜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
沈风漪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盯着幻境消失前，沈无翕蜷缩在血泊中那个绝望身影的位置。
段天仙太熟悉了，那种恨不得撕裂自己血肉的疯狂，那种被无形之物啃噬骨髓的绝望……
而沈无翕体内没有与之抗衡的灵力，只能用这种方式抑制。
更让段天仙浑身发冷的是时间点——那时的沈风漪年纪尚小，甚至还未达到有意识运转灵力的阶段。
也就意味着，是沈风漪无意间致使沈无翕遁逃沈家。
她不希望这怪病传染到沈风漪身上，也不敢告诉所有人，害怕被当作瘟疫肃清。
沈风漪的身体晃了一下，她空洞的眼神缓缓聚焦，那目光不再是看着虚空，而是穿透了时光，落在了年幼懵懂无知的自己身上。
那时的她因为血脉而无意识地向外释放灵力……
那些靠近她时，下人们或沈家子弟有时会莫名烦躁抓挠的举动……
一切都有了答案。
那令人发狂的“怪病”……源头竟然是她自己！
是她那无法自控、在觉醒灵根前就不时外溢的灵力，悄然侵染了离她最近，也是唯一真心待她的沈无翕。
“呵……”一声极轻的破碎气音从沈风漪苍白的唇间溢出，那不是笑，是比哭更绝望的自嘲和崩溃，“原来……是我……”
温热的触感忽地传达到她指尖。
段天仙神色紧张地牵住沈风漪的手。
她害怕对方被巨大的自责淹没，温热的灵力从掌心传达至沈风漪体内，试图让她缓和一些。
然而这让沈风漪心脏愈发加快。
自己曾经可是试图用瘾状来让对方依赖自己的，此时却主动靠近她，不觉得太荒谬了吗？
屋外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厚重的铅云翻滚堆积，转瞬间，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天穹。
密集的雨声瞬间淹没整个世界，沈风漪看着沈家这助人修炼而刻意降下的大雨，半晌没有动静。
“轰隆——！”
震耳欲聋的惊雷毫无缓冲地炸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如同天河倾泻般疯狂砸落下来，淹没了沈平长老赶去修炼的仓皇脚步声。
段天仙心猛地一跳，她想起来沈风漪说过，她怕打雷。
那些雷雨夜里，是沈无翕偷偷溜进她的房间，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拍着她的背，给予她唯一的温暖和庇护……
然而那个庇护她的人，承受着比雷声恐怖千百倍的痛苦，甚至选择了惨烈的自毁和逃离。
段天仙看着沈风漪在雷声中微微瑟缩了一下，那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模样，让她心里狠狠揪痛。
几乎是本能地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将如同失去灵魂般颤抖的沈风漪紧紧抱在了怀里！
她的动作有些生硬，甚至带着些莽撞。
将沈风漪冰凉的身体用力圈住，把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窝，一只手环住她单薄颤抖的后背，另一只手则像哄受惊的孩子一样，带着安抚的节奏，一下一下、轻柔却有力地抚拍着。
“别怕……风漪……别怕……”
段天仙的声音在轰隆作响的雷声和哗哗雨声中显得有些微弱，却异常清晰地传达入沈风漪耳中。
“打雷而已，我在这里……”
她用自己理解中安慰她人的方式，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去包裹对方刺骨的冰冷。
而对方，回应似的搂紧了段天仙腰际。
“先回我房间吧。”
大雨滂沱，二人的无声踱步被吞没。
沈风漪的房间，出乎段天仙的意料。
并非想象中的奢华或冰冷，反而布置得简单雅致，窗明几净。
临窗的小几上还摆着几盆生机盎然的灵植，墙角书架上堆满了各式玉简和书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的药草香。
这里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和沈家的压抑，像一个小小的、安全的港湾。
段天仙将沈风漪安置在柔软的榻边坐下，自己则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
窗外的雷声还在轰鸣，雨点敲打着窗棂。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只有雨声和雷声作为背景。
“你都看到了。”沈风漪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沉重的疲惫，却没有了方才濒临崩溃的绝望，只剩下一种仿佛被抽干力气的平静。
她没有看向段天仙，目光转而在自己交叠的手上流转：“是我害了她……在我还懵懂无知的时候，我的灵力侵蚀了她……但是我不知道……”
“那不是你的错！”段天仙连声反驳，声音里有些激动，随后怕吓到对方，又放缓了声音，“我的意思是，那时候的你什么都控制不了……”
“可是结局已经造成了，天仙。”沈风漪抬起头，那双曾经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化不开的痛苦和自责，清晰地映着段天仙的身影，“无翕姐姐她忍受了那么多……逃离沈家，在魔道挣扎求生……”
“但她也是为了保护你。”段天仙微微蹲下身，直视沈风漪的眼睛，试图将自己的坚定传递给她，“如今的你却又因为她的做法而自责，会是沈无翕想要看到的模样吗？”
沈风漪怔怔地看着段天仙，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急切和心疼。
段天仙的话语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试图穿透她心中的自责阴霾。
是啊……既然结局已然造成，那就要想其他方法去弥补……
“轰隆——！！！”
远比先前更大的雷声炸响，就连段天仙也被下了一跳，连忙伸出手捂住对方的耳朵。
“别怕，雷声很快就过去了！”
沈风漪微微抬起头，她的脸上泪痕交错，眼眶和鼻尖依旧红红的，但那双盛满痛苦的眼睛里，此刻却氤氲着一层朦胧的奇异水光。
看着段天仙写满担忧和紧张的脸，嘴角努力地、一点一点向上弯起。
那不再是冰冷的假笑，也不是绝望的自嘲，而是一个虚弱却无比真实、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和释然的笑容。
紧接着，一声极轻、带着浓重鼻音和沙哑的笑声轻轻响起。
“噗……”
那笑声起初很轻，如同羽毛掠过心尖，带着泪意。
渐渐地变得清晰一些，虽然依旧哽咽，却透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沈风漪抬起手，冰凉的手指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温柔地拨开段天仙额前的一缕暗红发丝。
她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近乎依赖的柔软。
或许这本该是她想从段天仙眼中看到的。
“傻瓜……”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我早就不怕打雷了。”
她的手指轻轻描摹过段天仙因为紧张而绷紧的眉宇，那眼神温柔得能将人溺毙。
“只要和你在一起……”
“我什么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