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族地并非建立在名山大川上，而是依托于一处独立开辟的洞天碎片，入口隐藏在一座不起眼的凡人城镇。
穿过先前青冥洞天般的传送阵门，眼前豁然开朗。
映入段天仙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的仙家盛景，而是一种奇异的、凝固般的氛围。
琼楼玉宇，雕梁画栋，但行走其间的人，无论是仆役还是身着华服的子弟，脸上都带着一种刻板的、近乎木然的恭敬，仿佛戴着一层面具。
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压抑感，连空气似乎都沉重了几分。
沈风漪走在前面，身姿挺直，步履从容，脸上甚至挂起了段天仙熟悉的春风拂面般的微笑。
然而，这笑容却像一层冰冷的琉璃面具，将她真实的情绪严丝合缝地封存起来。
段天仙敏锐地感知到，周围的空气有一丝凝滞。
所有遇到她们的人，在看清沈风漪面容的刹那，动作都呈现出极其短暂的僵硬。
随即是深深的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到了极致，甚至能够看到一丝畏惧。
“见过风漪小姐。”
“风漪小姐安好。”
“风漪小姐回来了……”
问候声此起彼伏，声音中都充满了敬畏。
但段天仙听得分明——那敬畏之下，是深深的疏离和忌惮。
没有半分亲人归家的热络，没有半点同辈间的随意。
他们的目光在接触到沈风漪时，都下意识地微微闪躲，仿佛她身上带着无形的尖刺。
冷暴力什么的都去spa！
段天仙在这压抑的氛围中跟着沈风漪走了一圈，瞥向对方的表情时，她竟然一直保持着那种表情。
心疼。
那眼神平静地像是一泓深不见底的古井，早就习以为常的她在内心高筑起一堵隔绝一切的墙。
据她本人在路上所说，后来自己觉醒灵根修炼后，能看到所有人的灵力流动，也就是说，沈风漪是修真界的X光。
因此，她也在这之后受到不少优待。
然而这都出于功利，年纪轻轻的沈风漪早已见过太多。
她无视了所有问候和目光，径直带着段天仙穿过曲折的回廊，走向沈家深处一片相对偏僻、显得有些陈旧的院落。
那里的建筑明显不如主宅那边华丽，透着被遗忘的萧索。
而这便也是沈无翕曾经所居住的地方。
推开那扇积着薄尘的木门，一股陈腐带着灰尘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废弃的旧家具、破损的练功木桩、蒙尘的器皿……
显然，在沈无翕离开后，这里就被当成了储藏室，属于她的痕迹早已被粗暴地抹去、掩埋。
段天仙皱起了眉，难以想象沈无翕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长大的。
身前无人在意，身后成为魔修万人唾弃。
沈风漪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沉寂的冰冷。
她无视了满屋的杂乱，开始一寸一寸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墙壁、地面、甚至堆叠的杂物缝隙。
就在这时，门外不远处的回廊上，隐约传来几名年轻弟子的议论声，似乎以为此地偏僻无人，声音并未刻意压低。
在灵力的加持下听得格外清晰。
“……啧，风漪小姐怎么突然回来了？还跑到这晦气地方来？”
“谁知道？她行事向来诡谲莫测，心思难猜得很。”
“晦气？你说的是这屋从前的主人吧？那个沈无翕？”
“可不就是她！一个旁支的废物，当年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修为突然就上去了，结果呢？啧啧……”
“快说说，我那时还小，只听说她叛逃了？”
“何止叛逃！是入了魔道！听说走之前，还发了疯，用匕首把自己脸划得稀烂！”那弟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划过左眼角，一直延申至鼻梁，“真是又疯又狠！”
“亏她以前还和风漪小姐关系好，修为上去了就成了白眼狼！”
“嘘——别让风漪小姐听见了！”
“那又怎样？那种叛族的魔修贱婢，提起来都嫌脏了嘴！”
那些充满恶意、揣测和鄙夷的话语，如同肮脏的污水，肆无忌惮地泼洒在沈无翕的过往。
也泼洒在沈风漪仅存的、关于温馨的美好记忆上。
段天仙生怕那几个嚼舌根的家伙坏了沈风漪心情，想冲出去捂住他们的嘴。
然而，沈风漪依旧背对着门口，她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但仅仅是一瞬，没有回头，没有呵斥，甚至连呼吸的频率也没有改变。
她只是更专注地俯下身，徒手拨开一堆满是灰尘的破旧布帛，仿佛那些议论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蚊蝇之声。
沈风漪的侧脸线条绷得极紧，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的并非怒火。
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
她充耳不闻，一心只想在这片被遗忘的废墟里，找到属于那个“沈无翕”的、哪怕一丝一毫真实的痕迹。
段天仙看着这样的沈风漪，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明白，沈风漪为何执意要回到这个给予她冰冷、此刻又肆意侮辱她仅存温暖的地方？仅仅是为了寻找一个抛弃她、如今已成魔修的故人的线索？
这值得吗？
就在段天仙心中翻腾着这些疑问时，一直沉默搜寻的沈风漪动作忽然停住了。
她从那堆破布的最底下，抽出一小块颜色暗淡、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碎布片，质地很普通，像是从一件旧衣裳上撕下来的。
上面沾着几块早已干涸发黑、几乎与布料融为一体的陈旧污渍。
沈风漪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几块污渍，迎着从破旧窗棂透进来的、带着灰尘的光线。
段天仙也凑近看，那污渍的形状，隐约透出暗红近黑的色泽，带着令人不安的铁锈气息。
是……血？
那些弟子所说的“划脸”的议论碎片，此刻串联起来，与眼前这块染血的旧布，瞬间在沈风漪脑海中构筑刺眼的情形。
而这布片上面，还残留着曾经尚未叛逃入魔门的沈无翕身上，那洁净如雪的水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