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家偏院，熟悉的场景，便又是桃花烂漫时。
早已坏掉的秋千吱吱呀呀响着，仔细端详，可以发现两根悬挂的绳子并非同一颜色，大抵是今日临时修好的。
秋千之上，上官秋月正抬眸望月，并未注意少年的到来。
云牧站在偏远门口处，注视着这画面，总觉得面前的景象有些熟悉，不觉恍惚。
“上一次陪小姐荡秋千……应当还是两年前了。”
回忆间，浮现眼前的不是挥舞的长鞭与落在身上痛苦，而是少女的啼哭。
他漫步走向前来到少女身边，注视着因为病弱而有些娇小的身影，将外衣盖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
虽是有些大，却很好的将她包裹在了温暖中。
晚春的风随少年手的抬起而吹拂，墨绿长发向后吹拂，亦如两年前骚动他的心。
“小姐，夜里冷，你身子弱还是要注意些好。”
“嗯……谢谢你小牧。”
少女并没有平日里那般活泼，也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背后人”而受到惊吓，她只是晃悠晃悠自己的双脚，轻轻拢了拢衣服。
“小姐，有心事吗？”
“诶？没有啦，只是刚睡醒没多久，所以还有些迷糊。”
“这样嘛……”
云牧握着手中绳摆，并未按照向前惯例推动秋千，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突然失神而伤了少女。
当然，对方身子弱，天冷风寒易伤身也是原因。
“啊……醒啦!本小姐又满血复活啦!”沉默良久，上官秋月声音突然雀跃，空灵之中虽然带着些沙哑，却显得可爱，“小牧，我刚刚的表现时不时吓到你啦？”
“嗯？秋月小姐何出此言？”
“诶，还是秋月小姐嘛？看来你还是不愿意喊我秋月呀？”少女回眸看向少年，亦如两年那样，只是这次，她的发丝没有舞动，“毕竟我好像…没有平日里那么活泼了不是嘛？”
少年下意识的低头，再抬眸，迎面撞见少女勾起嘴角的笑颜，桃夭之色于眼眸中泛起，似落花轻抚灵魂。
“小牧，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啊？我记得可清楚了，那时候的你还是小小的一只，穿的好像是一件青色小衣来着。”她说着，在胸口比划了一下。“我还记得……你当时应该才到我现在胸口的位置吧？”
少年轻轻点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穿着毛绒衣物，躲在大人脚边，偷摸看自己的小团子，不由轻笑，在他记忆中，少女那时候是更小的一只。
“小牧，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溜出去玩吗？虽然最后一起被抓了回来，还一起被打了屁股，但是总觉得很开心诶，只不过……没看成花灯总觉得还是有些遗憾的。”
“有机会在一起去看吧？”
“嗯好，有机会一起去看。”
少年轻轻点头，他记得那是一场雪后的日子，少女嘴里喊着“本小姐可不是面团捏的，才不怕什么外面的坏人”，拉着他便是出了远门。
虽然后来他又被私下里打了一顿，但那日二人一起吃到的食物，一起看过的景，一起说过的话，他还一直记在心里。
“秋月小姐，那一日我也很开心。”
“真是的小牧，我都说啦，你要喊我秋月啦……”
滴答…滴答……
少年低垂眼眸，笑颜如花便是入目。
泪水于月下泛起光泽，顺着少女的脸颊滑落，打湿了木板，混入了尘土，明明是柔和之物却如刺般扎入云牧心中。
“哎呀，真是的，我这是怎么啦，”她轻轻抹掉落下的泪珠，却接下更多的泪水，“好奇怪啊小牧，我怎么会突然掉眼泪呢？明明在说开心的事情，我这样很扫兴诶……”
恍惚间，少女已经是被拥入怀中。
“秋月……”
他嘴中呢喃的称呼已然变了。
少女令人怜惜的模样将他心中那一根根枷锁尽数扯断，只留一层木板挡在前面，却掩盖不住心脏的跳动。
“小牧…你这个笨蛋，你怎么到现在才这样喊我啊……”
少女轻轻捶打他的身子，瘦骨嶙峋好似枯木，她微微一愣，放下手环抱住他的腰，抱怨的话到了嘴边又是咽了下去。
她抚摸着那硌人的背部，眼泪止不住地落在缝满补丁的衣物上。
“小牧，你以后一定要多吃饭哦，这样瘦以后可不会有女孩子喜欢你。”
“小牧，你以后一定不要在这么闷了哦，女孩子可不喜欢闷的男孩子。”
“小牧，我其实悄悄存了些钱在那棵桃树底下哦，等我走了，你就用那些钱买了自由身，去闯荡江湖，去追求自由吧，不要困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了。”
“小牧，书中说过，世界很大，你替我一起看看，好不好呀？”
泪如雨下，泣涕涟涟
“…对不起小牧，再让我任性一会儿…好嘛？你再多喊我几声秋月……好嘛？我怕…我怕以后在另一个世界再也听不到了…你再多喊我几声秋月好嘛，小牧，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轻声的呢喃带着撒娇，但却听着悲伤。
少女早就自知身子病弱，也早就知道自己病入膏肓。
十二岁，懵懵懂懂，她自是惧怕死亡，但她更惧怕孤单。
每一次闭上眼睛陷入沉睡，少女便进行了一次死亡的预言。
漆黑的世界，小小的她，没有太阳，没有光，没有父母，也没有心里欢喜的小牧。
她害怕这样，所以……
她想多听几声云牧的亲昵的呼喊，这样的话，她说不定会在离开这个世界后，伴着他的声音，伴着父母的声音，找到下一次回家的路。
“秋月，不用怕不用怕……”
带着疲惫的嗓音环绕于耳，少女已是阖上双眼，嘴角微微扬起，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只余下轻盈的呼吸。
月下，二人的影子成双落在地面。
云牧轻轻抱起少女，看了眼满地的桃花与树影斑驳，径直走向屋内。
他坐在床沿，少女熟睡的面庞落在眼中，不觉便是嘴角上扬，脑海中，前几日那带着悸动的吻又浮现在脑海中，便是脸红。
“秋月小姐……你放心，虽然你可能听不到我喊你秋月了，但你不会孤单的，以后还有家主他们陪着你，你也会遇到更多的朋友，伙伴。。”
“秋月小姐……你放心，我听师尊说过，你将来会开什么脉门，和天上的星辰对话，成为一名很厉害很厉害的修士，到时候你就再也不用担心会死去这件事情了。”
“秋月小姐……听师父说，厉害修士好像可以活很久，千年万年那么久，这么久的话，你应该会忘记我吧？虽然好像有些难过，但在我看来这也是份解脱，毕竟我听说，被牵挂的人是会在奈何桥徘徊的，千年万年实在太久，到时候爹娘还有师尊她都要骂我了。”
“秋月小姐，时间会冲刷一切，我只是你人生中的过客，我本就该死在八年前，我…啊……我好像说的有些多了，抱歉。”
少年颤抖着声音，却带着一抹释然，他真起身走向屋门外，轻轻呢喃。
“如果你以后遇到我的转世了，还是莫要和我说话的好，毕竟到时候我就不记得你了，万一说了什么话又伤了你的心怎么办？”
“毕竟那样，会显得我很坏诶，不是嘛？”
门外，清风徐来，吹落桃花朵朵，吹起少年心头所念，月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