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迟和而不同,长相思晚人无见。年少还能拼搏一番,留给老人的机会却是不多了。

把君王侍奉得舒心很少有过错的人称为贤人吗?这些不过是阿谀奉承之臣,谄媚逢迎之徒罢了。揣测准君王的心思才说话,寻找到适当的时机才行事,不曾有在朝廷上抵触君王所产生的隔阂,就不会有被贬职和罢官的危险。有的是身体姿态优美,面色漂亮可爱,让君王不憎恶而产生喜爱的心情,对他的恩宠多得超过了限度,这也不能称他是贤人。

把朝廷选拔和举荐官吏时大家都称赞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么那些经常出头露面为人们所熟知的举荐的人就多,不经常出头露面为人们所不知的举荐的人就少,虞舜就是这样的人。尧曾经寻求贤人,大家就推荐鲧和共工,而由于四岳的制止,致使尧没有得到像舜这样的贤人。

由此说来,举荐的人的多少,不能用来作为识别被举荐者贤与不贤的依据。有的人道德高尚而举荐他的人少,有的人才能低下而举荐他的人多。圣明的君王在举荐人的多少之间求善察恶,有时是可以得到善恶的真实情况的。

况且广泛结交各种人物,会笼络众心的人,人们喜欢他就称赞他;清廉正直与乡里关系不融洽,志向高洁不结交志向不同之徒,失去了众心的人,人们怨恨他就会毁谤他。所以一个人的好名声多半是由于懂得笼络人心而得来的,坏名声多半是不会讨好众人造成的。

玉漏迟(和)

自怜翠袖,向天寒、独倚孤篁吟啸。半世虚名,孤负白云多少。欲问梅翁旧约,怕误我、沙头鸥鸟。时一笑。行行且止,人间蜀道。

休怪岁月无情,叹尘世浮生,闲忙闲老。待趁黑头,万里封侯都了。今古勋名一梦,听未彻、钧天还觉。羌管晓。楼角曙星稀小。

这首《玉漏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咏物”或“怀古”,而是一首“自画像”式的长叹。词人把自己拆成若干条光影,投射在“翠袖”“孤篁”“梅翁”“鸥鸟”“蜀道”“黑头”“羌管”“曙星”等一连串意象上,像一面多棱镜,折射出生命途程中层层叠叠的悔愧、惊惧、不甘与旷达。整首词以“自怜”二字开篇,便定下“冷”与“独”的底色,而结尾却在“羌管晓”里透出微温的曦光,完成了一次由寒入暖、由暗入明、由执念入放下的精神回旋。

“自怜翠袖,向天寒、独倚孤篁吟啸”——翠色本属春夏,却被置于“天寒”之中,形成强烈反差;衣袖之“翠”与竹林之“篁”颜色相叠,几乎要把人隐去,只剩一抹不肯褪色的倔强。词人不是“行走”于林间,而是“倚”竹而“啸”。一“倚”一“啸”,把身体的疲惫与精神的激越同时托出:身体需要依靠,灵魂却想飞升。这十个字,写尽了“人到中年”欲说还休的尴尬:想任性,却已没有任性的资本;想认命,又不甘就此缴械。

“半世虚名,孤负白云多少”是一句倒装的忏悔。按常理,应为“半世里,我赢得虚名,却辜负白云”。如今把“虚名”提前,仿佛把半生功状重重摔在案上,再一掌拂落:原来只是一堆碎纸。那“白云”既是隐逸的象征,也是光阴的象征——它日日从山头飘过,我却日日沉在案牍功名里,于是“孤负”的不止是闲适,更是指缝间漏掉的生命本身。句中“多少”二字,以疑问代感叹,把量化之难转化为悔痛之深,极见笔力。

“欲问梅翁旧约,怕误我、沙头鸥鸟”,一笔荡开,把个人心事放到更辽阔的江湖。梅翁是谁?是词人昔日相约共隐的知己?还是他心中另一个“更洁净的自己”?无从坐实,却因此更具象。妙处在“怕误”:不是梅翁误我,而是怕我误鸥鸟——怕我的尘心未断,一靠近便惊飞那群洁白的信任。

人至中途,最大的悲哀往往不是“失约”,而是“不敢再践约”。于是词人只能“时一笑”,把千般纠结化作一声短笑,且行且止,像行走在“人间蜀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人间之难,难在步步皆取舍、处处有回环。此处以实写虚,把地理的险峻转化为心理的崎岖,令人凛然。

下片换头“休怪岁月无情”,看似自我开解,实则更痛。岁月本无情感,它只是一把筛子,把少年筛成中年,把青丝筛成雪,把壮志筛成一声叹息。“叹尘世浮生,闲忙闲老”七字最耐咀嚼:四个“闲”与“忙”并置,构成一种回环的时间结构——少年时空白,中年时奔忙,老来复归空白,好似画了一个圆。而那个“老”字,偏偏落在第二个“闲”的位置上,暗示老境之“闲”并非真闲,而是被岁月强行按下的暂停键,其中裹挟着巨大的无奈。

“待趁黑头,万里封侯都了”一句,忽然振起,像要把前面的颓然一扫而空。黑头,即黑发之年;趁黑发,犹可立功。但词人紧接着一句“今古勋名一梦”,又把刚刚扬起的雄心戳破:纵然万里封侯,也不过一场大梦;梦未醒时,耳边似已响起钧天广乐——那是传说中天帝的仙乐,也是生命终章的隐喻。词人用“听未彻”三字,写梦与醒的缝隙:乐声尚在袅袅,人已被推出梦境。于是“还觉”二字,既是从梦中“还”到现实,也是“觉”今是而昨非,一语双关,寒意顿生。

末尾“羌管晓,楼角曙星稀小”,把镜头骤然拉远:羌笛一声,吹破夜色;危楼一角,晓星两三。那是边塞的声音,也是破晓的声音;是高亢的,也是寂寥的。一夜挣扎,一阕长叹,最后都化在笛声与晨星里。值得注意的是,词人并未写“日出”之大景,而只写“曙星稀小”,暗示光明虽至,却仍是微茫;希望虽有,却仍需等待。正如人生行至中途,所有答案都未完整,所有悔恨也尚未盖棺,于是只能把未竟之愿、未赎之罪,一并托付给那一缕将明未明的天色。

通篇来看,这首词最大的张力在于“冷热并置”与“进退两难”。“翠袖”与“天寒”,“黑头”与“一梦”,“万里封侯”与“沙头鸥鸟”,皆是一热一冷、一进一退。词人既不肯彻底否定功名,也不敢全然拥抱林泉,于是只能在两者间来回摆荡。这种摆荡不是优柔寡断,而是真实人性:多少人不是一边在酒桌上说着“及时行乐”,一边又在夜半梦回时攥紧拳头想“再拼一次”?正因如此,词中的“行行且止”才格外动人——那不是软弱,而是历经沧桑后的审慎;不是放弃,而是把脚步放轻,以免再次惊飞鸥鸟、再次辜负白云。

扩而言之,《玉漏迟》亦可视为传统士人精神困境的一个缩影:儒与道、仕与隐、兼济与独善,永远在心中拉锯。词人没有给我们答案,只给了天色将明时的一声羌笛。那笛声告诉我们:有些问题不必急着回答,有些悔恨也不必急着抹去;只要笛声还在,人就还在;只要星子未灭,天就总会亮。于是,这首词最终留给读者的,不是“放下”之后的轻松,而是“放不下”却依然前行的沉重与庄严——那也是中年最真实、最可敬的姿势。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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