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扶手走上来的士兵可以清晰的看见,在走廊的尽头有光线顺着教堂的彩色玻璃流入。这里的地板与扶手大多用的是栗黄色的木料,但由于缺乏修缮,眼下都已褪为了古铜色的模样。走廊的扶手落了不少灰,只有一处除外,士兵可以看见在前方中段的走廊扶手上有一张手印。
印子不大,相当小巧,看上去像是一个女人或者小孩留下来的。
“我想,没有必要全都炸碎吧。这玩意要是能整个搬出去,肯定要值钱的多。”
“但那就需要更多的人,你知道的,参与的人越多,咱们能分的就越少。”
“唔...咱们晚上得去找一下一连的人,他们哪儿有人懂行。”
下面同伴的声音还在持续,看上去他们已经打定主意要吃下这一块铜像。不过上来的那位并不担心,这种事情往往见者有份,他肯定能拿得到自己那一份的。
而且,他现在有别的事情要上心。
将视线从一楼移开,他回身看着手印后背的那一扇虚掩着的房门。把枪背好,他轻轻伸手把房门推开。
随着吱嘎地一声,房内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房间的空间不小,塞满了书柜,不过里头的光线很不好。尽管在外头现在仍旧是艳阳天,但在里面却幽幽地如同黄昏一般。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此处,把太阳给扯了下去。
过来搜查的士兵迈步走进,踏踏的军靴声在脚下响起,随后回音从墙的另一端回响过来。这屋子里的绝大多数地方都积攒了一层重重的灰,无论是书柜也好、桌椅也罢,看上去像是有十七八年没人进来过。
唯有一个地方除外。
在通向房间深处的地板上,有着一道鞋印,很新的鞋印。
跑到那里面去了吗?
士兵把枪取下,小心沿着鞋印的方向走去。
他能看见,看见那鞋印消失在幽暗房间内侧的一处拐角。接着,他听到声音,像是少女害怕时微微地发颤声。
果然漏掉一个吗?
他把枪举起,向前迈了一个大步,身子转过去,双眼直瞪声音响起的那一方向。
“不许动!”
没有人回复他的话。
在他枪口所指向的那一边,除开蜘蛛丝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没有吗?”
士兵挠了挠头。
那自己刚才听到的动静是什么?
难不成是幻觉吗?
似乎以前的确听军医们说过,人在压力过大的情况话的确会产生幻觉。而这一次,自己也是因为如此才这样吗?
把枪重新背好,他打算下楼去。
但刚一转身,一只拳头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下一秒,属于士兵的世界消失了。
小脂小心藏好士兵的身体,接着重新回到二楼的走廊上。此刻那两位护士已经打算把蕾米抬出去,小脂赶紧朝着她们摇了摇手。
对方愣住了。
在看见小脂要她们嘘声的动作后,两名护士都像是石像一样静在原处。
而小脂则不去管这么多,她顺着二楼的楼梯而下,像猫踮着肉团似得小跑,速度快,却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很快,她来到了那两位背对着大门讨论铜像的士兵身后。
“诶?”
一位士兵忽地瞧见了她。
“你是谁?”
他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一个女人在这里?
但小脂没有回他的话,只是将双拳朝对方二人打出,在扑通扑通两个倒地的声音过后,教堂重新归于平静。
唔......现在教堂里面的三个已经解决后,那么还有外面的那一群人。
外头的士兵小脂先前数过,有七位,四个在石桌边上闲谈,三个在监督医生们干活。自己倘若突然冲出去,那肯定是不行的。
但要是不解决掉这些人......
“教堂有没有后门?”
她冲着护士们发问。
“有的,有的......”
而在另一端;
安诺倒在地上,胸口来回地大幅起伏着。
几个切尼索夫的士兵捆住他,叫他不能重新站起身来。而在其前方,有一个领着上校军衔的高瘦男人正来回打量着他。
“就是他放的火?”
高瘦男人向被俘虏的众人发问。
没人回话。
除开切族士兵们来回的走动声外,这里再无别的什么声音。
男人笑了,他似乎很喜欢处理这种事情。这家伙旋即拍了拍手,紧随着,有几位士兵拎着一个头发被烧掉一半的男人走到前头来。
“维捷是吧?”高瘦男人转身询问对方,“你确定就是他放的火?”
“对!对!对!”维捷赶忙点头。
“长官,就是他。我亲眼看见的,当时他一走出营指挥所,那里就着火了。不是他还能是谁干的。”
“嘘......”
高瘦男人把食指竖在嘴边。
“真是遗憾啊,”他转身过来对着安诺说,“这原本应该是一个愉快的一天才对。”
“这个小镇在第二次维也纳围城时期就存在了,里面的所有东西,全都是古建筑。它们坐看着历史的雨点冲刷它们的身体,它们或许可以活到下一个世纪。”
“可是你毁了它。”对方的眼神冷了下来。
“安诺上尉,你出于对塞罗尼亚伪政权的愚蠢忠诚。你与你的手下在这里负隅顽抗,最终让绝大多数人葬身火海。”
“哦!”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嘴角微微向上一勾。
“你还把镇子里愿意接纳和平的那一百来位镇民给全都集中到一起,在先开枪扫射后,再试图将其付之一炬。”
“还有......”
“杂种!”安诺骂道,“你们枪杀平民,你们这群杂种杀了他们,你们居然还......”
“咔!”
高瘦男人一脚踩在安诺的脸上,打断对方骂声。
“我说的......”男人的身影遮住安诺眼前世界里的太阳,在勉强抬起的视线里,他可以一睹对方脸上虚伪的笑意与怜悯。
“我说的就是真相。”男人说。
“只不过现在还差一点点东西而已。”他将左脚收回去,蹲下身子来,笑吟吟地盯着安诺的脸。“比如说一份口供,毕竟比起那种人来说,你这样子的军人更有说服力,不是吗?”
那种人?
谁?
安诺听见男人拍手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家伙被拉了上来。
对方正是早上带着情人逃走的少校。
“你看看,”高瘦男人重新站起身来,“安诺上尉,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不识趣。会有人和我们合作的,就算你不答应,他也会同意。”
“既然如此。”
“为什么不是他成为这场悲剧的收尾?”
“你可以活下去,新的队伍需要人手,你送出国的妻子————”高瘦男人的声音拉地很长,“也需要一个丈夫,对不对?”
安诺沉默了。
而男人则认为这沉默饱含着别的什么意思在里面。
他叫周围捆着安诺的士兵散开,在几个呼吸后,那位塞罗尼亚的上尉得已重新站起身来。
他环顾四周,橘红色火焰还在小镇内燃烧着,腾腾的热气哪怕是身处镇外的这里也还能依旧感受的到。天空被硝烟覆盖,早上那一片湛蓝色的天空,此刻只剩下死一般的灰。
他想到母亲和妻子。
倘若自己在这里被指控翻下这种罪行,那么身处国外的她们会怎么样呢?
“啪嗒。”
一把军用匕首被丢到沉默的安诺面前。
而随着杀人武器抵达的,还有高瘦男人的话语。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来处理这个小镇吗?”
“我们本来有其他任务要处理的,但不巧,刚好遇见这位少校。他领着他的情人正在公路上头狂奔呢?”
“我们把他拦住,接着,还没来及做任何事情他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高瘦男人拍了拍安诺的肩膀。
“如果他什么都不说,你们这个小镇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但他说了,他说,你们的镇子里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男人指了指旁侧一直沉默的一位少校,对方的身子不高,脸色青白。倘若安大略在这个地方肯定能喊出对方的名字——伊万!对方正是先前假扮成塞罗尼亚军队的那一支队伍。
“你说,你有必要为了这种人去死吗?”上校说。
“拿起匕首,走过去,给他一刀。”
“上尉,你是一个聪明人,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办。”
安诺没有说话。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匕首,静了一会,随后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位少校走去。
还有三步...
“安诺!安诺!”少校紧紧盯着他,咽了咽口水,努力使自己摆出一张笑容来。“安诺上尉,我是你的长官。你忘记了?就是我出得钱,我把你的妻子送出去的。”
但安诺没有回话,只是继续沉默地走着。
他数着自己的脚步。
还有两步...
“上校!上校!”意识到安诺那一边说不通后,少校赶忙把视线看向真正管事的那一位。“我也可以合作!我家里面有关系!我也可以合作,我可以积极配合你们!”
“别让我死!”他想要扑上来,跪倒在那人的脚前,却被几个士兵给按住了。
“不要让我死在这里!我不是一般人,我的爸爸是军里的副参谋,我可以让他也来和我们一起合作!”
还有最后一步。
安诺数着。
“不....不....”少校的整个身体都在打颤,一双手无助地朝着安诺的位置挥去。
仿佛这样便可以组织对方前进似得。
终于,安诺站在了对方的身前。
面对着涕泪横流的少校,他高高地举起手中匕首,接着——————。
猛地转身!
安诺的躯体急速运转起来,手中原本反握的匕首此刻已经成投掷状!这个男人上前踏出一步,握紧匕首的右手怦然用力。
在上校眼瞳的倒影里,那一支匕首已然是蓄势待发。
接着,在破开的空气声中,它被投掷出来,闪烁着寒光,如同大英雄赫拉克勒斯面向海怪投出的致命一矛。
“砰。”
一块小石子不知从何处射出,正中空中飞行的匕首。随着重心的改变,这一夺人性命的凶器的方向旋即偏移。
在脸上感到一股温热后,上校随后看见那匕首顺着自己的身体向后插在地上。而身前,那一位敢于向他反抗的家伙则已经被士兵们按倒在地上。
“卡彭我救你,救的还算及时吗?”一个一直站在他不远处,带着兜帽的家伙问。
“不。”卡彭回道。“一点都不及时。”
这位上校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口,在那里,鲜血正缓缓流淌出来。
真是扫兴,他盯着眼前再一次倒在地上的男人,一言不发。
三分钟之后,安诺被埋进了塞罗尼亚的土地里。
眼瞳放大,心肺功能停止,大脑不再运行,用医学上的角度来说,他已经丧失生命体征。
而普通人更愿意用三个字来形容——他死了。
草草地安排那位少校的任务后,卡彭两手插在口袋里,不免感到一阵挫败感。火场的阵阵暖风吹来,将他的军装向后撑起。
“你明明知道那个上尉不会答应你的决定,为什么还要反复去试探他?直接让那头蠢猪接手不就可以了?”
戴着兜帽的小个子跟在他身后。
她的声音像是还未长开的少女,个子不高,一米四五上下,顶多抵达上校的腰间。
“还是说你很欣赏将他人的人格碾碎的那一瞬间?”
“卡彭,你可真是——”小个子带着笑意,“一个恶劣的人。”
“恶劣的人?”
卡彭停住步伐,眯了眯眼,上下打量着这位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女。
“人是什么东西?你可以代表人吗?他可以代表人吗?”他面含笑意,“我看不见得吧?”
“绝大多数所谓的人,倾其一生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而行动。为了吃饭与居住的地方,他们选择了工作。为了发泄欲望与繁殖,他们选择了寻找与自己臭味相投的另一半。这样的,沉沦着的东西,真的可以称之为人吗?”
小个子不答他的话,“你呢?你又可以称得上是人?”
卡彭盯着小个子沉默着,没有先回话,过了三四秒后,这位红隼的队长忽地笑了。
“我当然不是。”他说。“我只是为了我的欲望而已,不过不是繁殖的欲望。是其他的欲望。”
“但你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