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喙湾的血腥气息被狂暴的海雨冲刷殆尽,只留下泥泞中难以辨认的暗红痕迹。走私的货物在瑞德费特水手们沉默而高效的操作下,被迅速转移至隐藏地点。阵亡者的遗体被草草包裹,费特斯伊家的两名士兵(包括重伤昏迷、生死未卜的威尔)和瑞德费特家的一名水手被小心抬上驳船。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沉重、失去同伴的悲痛,以及……一丝对Ryrie悄然转变的审视。

“动作快!把这里弄干净!别留下任何能指向我们的东西!” 卡格的声音嘶哑,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指挥着还能动的人,用海水冲刷血迹,将散落的武器碎片和可能暴露身份的杂物(如带有费特斯伊徽记的纽扣)全部收集起来,沉入深海。他的目光扫过正在帮忙搬运威尔、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坚定的Ryrie,那眼神中的轻蔑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认可和复杂情绪的审视。

这小子,不是第一次见血了。守城战那次,卡格就在城墙上,亲眼看到Ryrie用那把看着秀气的剑,干净利落地放倒了好几个凶悍的流寇。虽然动作带着学院派的影子,不够狠辣,但那份精准和冷静,在第一次实战的新兵里算拔尖了。后来碎星灯塔那次更邪门……听说他一个人干掉了只从海里爬出来的怪物?伤口焦黑一片,像是被火烧过?城堡里私下都传疯了,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他运气好捡了漏,有说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玩意儿(毕竟他跟那位小祖宗的关系……),但卡格这种老兵油子清楚,不管用了什么手段,能在那种玩意儿面前活下来还反杀,本身就说明这小子骨子里有股狠劲,而且……艾慕莉娅小姐看上的“玩具”,怎么可能真是废物?这次雨夜血战,Ryrie的表现更是坐实了这点——关键时刻没怂,下手够快够准,尤其是为了救威尔那小子,硬顶着恶心把那个教廷矛兵给捅了。这份为了袍泽豁出去的劲儿,赢得了卡格心底一丝真正的认可——虽然他还是觉得Ryrie跟艾慕莉娅小姐的关系别扭,但起码,这小子配得上他胸口的渡鸦徽章和腰间的剑了。

回程的路途在沉默和压抑中进行。驳船在风雨中艰难航行,船舱里弥漫着血腥味、汗味和伤员痛苦的呻吟。Ryrie坐在角落,头盔已经摘下,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苍白的额角。他低着头,用一块沾了海水的粗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和泥污。冰冷的触感无法驱散指尖残留的、仿佛渗入骨髓的血腥味。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守城战的血腥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也不是第一次面对非人的恐怖(灯塔下那半身怪物的嘶嚎犹在耳畔)。但这次不同!这次他杀的是教廷的士兵!是晨曦之主的仆从!是渎神的重罪!胃里翻江倒海,手臂的肌肉因用力擦拭而微微颤抖。他为了生存,为了同伴,为了家族……更为了艾慕莉娅那句冰冷的“别弄丢了”……他踏过了那条最不该踏过的线。骑士的誓言在泥泞和血水中被彻底践踏,灵魂深处某种坚持的东西,似乎也随之碎裂了。

卡格走到他身边,魁梧的身躯挡住了舱口透进的微弱光线。他沉默地看了Ryrie几秒,然后伸出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拍在Ryrie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Ryrie身体一晃!

“小子,”卡格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海风磨砺出的粗粝,“手稳点就行。比上次在城墙上强多了。”他指的是守城战。“至于恶心……”他撇了撇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吐着吐着就习惯了。为了活下去,为了袍泽弟兄和家族,这血……该流就得流!教廷的狗又怎么样?他们想弄死我们的时候,可不会念什么圣辉!” 他没有再多说,转身去查看威尔的伤势。但这简单的动作和话语,在老兵群体中,已是最高的认可。船舱里其他几名幸存的费特斯伊士兵,看向Ryrie的目光也少了之前的排斥,多了几分同袍间的凝重。他们或许私下会议论Ryrie和艾慕莉娅的关系,或许会猜测他杀怪物用了什么“特殊手段”(毕竟艾慕莉娅小姐的东西都邪门),但此刻,他们认可的是这个在雨夜血战中并肩作战、能保护同伴的骑士Ryr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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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羽堡的侧门在深夜悄然开启。驳船如同幽灵般滑入城堡内的小型船坞。早已得到消息的雷蒙德·费特斯伊,如同一座沉默的金色山岳,矗立在湿冷的石阶上。他并未穿戴铠甲,只穿着一身深墨绿色的束腰猎装,完美勾勒出185cm的挺拔身形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湿漉漉的金发向后梳拢,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如同大理石雕刻般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雨水顺着他坚毅的下颌线滑落,那双如同碎星海最深处寒冰般的蓝眼睛,此刻正锐利如鹰隼,扫视着靠岸的驳船和陆续下船、狼狈不堪的众人。他的站姿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贵族与生俱来的骄傲和战士的沉稳,眼神冷静而深邃,仿佛在瞬间评估着战场态势和损失。

他没有立刻发问,只是沉默地看着士兵们将昏迷的威尔和另一名阵亡士兵的遗体小心抬下船。当看到威尔苍白如纸的脸和胸腹间渗血的绷带时,他紧抿的薄唇线条更加冷硬,但眼神中没有失控的愤怒,只有深沉的痛惜和冰冷的决断。目光扫过卡格、其他士兵,最后落在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惊悸的Ryrie身上。雷蒙德的眼神在Ryrie沾满泥污和暗红血迹的胸甲、以及他紧握在手中、剑身虽被擦拭却依旧带着使用痕迹的长剑上停留了片刻,锐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表象,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Ryrie身上那股尚未散去的血腥气和战斗后的疲惫,以及……一丝不同以往的、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凝重。

“去装备库旁边的空屋,生火,换衣服,处理伤口。威尔送去老哈克那里,用最好的药!不惜代价!” 雷蒙德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瞬间打破了压抑的沉默。他的指令清晰、高效,第一时间确保了伤员的救治和队伍的休整,显示出超越武夫的统帅力。那句“不惜代价”更是透露出对袍泽性命的重视。

士兵们如蒙大赦,立刻行动起来。卡格在经过雷蒙德身边时,低声快速汇报了几句关键信息:“货安全转移了。教廷巡逻队十人,全灭。尸体处理干净了。我们……折了两个兄弟,威尔重伤。瑞德费特那边死了一个水手。Ryrie骑士……干得不错。” 最后一句补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雷蒙德耳中。

雷蒙德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目光再次扫过Ryrie的背影。他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仿佛阵亡士兵的数字只是冰冷的报告,但卡格那句“干得不错”显然在他心中激起了涟漪。

“Ryrie骑士,”雷蒙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Ryrie的恍惚,“跟我来书房。详细汇报。” 他的语气平淡,没有苛责,也没有安抚,只有公事公办的冷硬,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书房内,壁炉的火光驱散了部分湿冷。雷蒙德没有坐在书桌后,而是背对着壁炉,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守护领地的雄鹰。他双手抱胸,听着Ryrie用干涩、带着轻微颤抖的声音,尽可能客观地复述了整个事件的经过——从发现巡逻队,到被迫接战,再到血腥的搏杀和后续处理。Ryrie没有夸大自己的作用,也没有刻意回避自己的不适,只是如实描述了战斗的混乱、惨烈,以及他为了保护威尔而击杀教廷矛兵的过程。他提到了自己击杀的两人(剑士和矛兵),也提到了卡格击杀巨汉和他救援威尔的关键配合。

当Ryrie说到击杀那名年轻的教廷矛兵时,声音明显顿了一下,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这不是对杀戮本身的恐惧(他经历过),而是对杀戮对象身份带来的沉重负罪感,他并不相信所为晨曦之主还有那帮信徒,但亲手剥夺教廷士兵的生命还是让他感觉难受。

雷蒙德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捕捉着Ryrie话语中的每一个细节和情绪波动。直到Ryrie汇报完毕,书房里只剩下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教廷不会善罢甘休。” 雷蒙德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将话题从个人情绪拉回到战略层面。他走到巨大的羊皮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鸦喙湾的位置。“十名士兵失踪,其中还有一名重甲士,这绝不是小事。审判庭的鬣狗鼻子比谁都灵。他们一定会追查,而且会先从沿海有走私嫌疑的家族查起。瑞德费特和我们,首当其冲。”

他的分析冷静而透彻,目光在地图上费特斯伊与瑞德费特交界的海岸线移动。“他们可能采取几种手段:增派巡逻队,加强海岸线监控;利用审判庭的那些神术和祷告神迹(虽然雨夜效果可能不佳);收买眼线,散布谣言,制造恐慌;甚至可能直接以‘渎神’或‘勾结异端’为名,对我们两家施压,要求交出凶手或开放领地搜查!”

雷蒙德转过身,金发在火光下闪耀,眼神锐利如刀:“被动防御只会被逐个击破。我们需要主动应对,加固联盟。”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在一张特制的、带有费特斯伊渡鸦暗纹的防水信笺上快速书写起来。字迹刚劲有力,如同刀刻斧凿,思路清晰,措辞精准。

“卡格!” 他头也不抬地命令道,“立刻去信鸦塔,用最快的蓝脚信鸦,把这封信送到灰溪堡,卢西恩·瑞德费特领主亲启!记住,必须亲手交到卢西恩本人手里!”

信的内容言简意赅,却暗藏玄机:

卢西恩领主亲鉴:

‘渔获’已入库,然‘海狗’狂吠,折损数尾。‘礁石滩’风浪骤起,恐有‘大潮’将至。速清‘渔网’,加固‘船坞’,谨防‘恶浪’噬人。费特斯伊已备‘断浪之锚’,望贵方‘船坚舵稳’,共御风涛。

——雷蒙德·费特斯伊

信中用隐语告知了行动成功(渔获入库),但遭遇教廷巡逻队(海狗)并发生冲突(折损数尾),警告对方教廷必将追查(大潮将至),要求瑞德费特立刻清理走私痕迹(清渔网),加强领地防御和情报工作(加固船坞),并表明费特斯伊家已做好应对准备(备断浪之锚)。最后一句“船坚舵稳,共御风涛”更是明确表达了结盟共抗的决心。

“是!少爷!” 卡格接过密封好的信笺,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雷蒙德放下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依旧肆虐的风雨。他的侧脸在火光中显得坚毅而冷峻,如同黑羽堡最坚固的塔楼。金发下的蓝眼睛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那是属于战略家的光芒。他深知这次事件的风险,但也看到了其中的机会——一次被迫的联手,或许能加深与瑞德费特这个潜在盟友的联系?前提是,他们能扛过教廷随之而来的风暴。他需要卢西恩的船队和情报网,卢西恩也需要费特斯伊的领地和在王国中枢(哪怕微弱)的影响力。这是一盘危险的棋,但他必须下,而且要下得漂亮。

他转过身,看向依旧站在阴影里、脸色苍白的Ryrie。雷蒙德的目光在Ryrie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复杂——有对损失的痛惜,有对任务完成的凝重,有对Ryrie展现出的战斗力的评估,或许……还有一丝对这个被卷入家族漩涡和妹妹病态掌控中的年轻骑士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 雷蒙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洗干净,换身衣服。然后……去艾慕莉娅那里。” 他停顿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Ryrie,“告诉她……你活着回来了。货物……也没‘弄丢’。” 他的语气平淡,却仿佛带着千钧重担,也暗示着Ryrie需要向艾慕莉娅交代的,不仅仅是任务,更是他手上新染的、属于教廷的血。

Ryrie的身体猛地一颤!去见艾慕莉娅?在双手沾满教廷士兵的鲜血之后?他几乎能想象出艾慕莉娅那冰冷的审视目光,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更加扭曲的“净化”仪式……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但雷蒙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锁链,不容他逃避。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艰难地挺直背脊,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声音干涩却坚定:

“是,雷蒙德少爷。”

他转身离开书房,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荆棘之上。血雨归途的终点,不是温暖的炉火和慰藉,而是另一场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的审判——来自他那位病态主君的审视。而雷蒙德则站在窗前,望着风雨飘摇的城堡,金发下的眉头紧锁。他刚刚为家族赢得了一次喘息,却也埋下了一颗可能引爆更大风暴的种子。接下来,如何应对教廷的追查,如何稳住瑞德费特这个盟友,如何帮助父亲守住家族的基业……这些重担,如同窗外的风雨,沉沉地压在了这位年轻继承人的肩上。他不再是单纯的武夫,而是被迫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快速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家族守护者与战略家。渡鸦领者的雏形,已在风雨中悄然显露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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