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戈·瑞德费特展现了他作为天生水手的惊人天赋和对海域的绝对掌控。他选择的卸货点并非固定，而是根据潮汐、风向、甚至巡逻队换班的间隙灵活变动——有时是雾笼镇北面一处被海蚀洞窟半掩的砾石滩；有时是碎星灯塔视野死角下、布满滑腻海藻的隐蔽礁岩群；甚至有一次，趁着浓雾弥漫，直接在距离海鸥镇外海半里格处，用小船在波涛中完成了货物的秘密转运。时间永远选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或是月隐星稀的雨夜。
费特斯伊家族这边，伯爵兰德尔·费特斯伊的“沉默”许可被老教头哈罗德精准执行。他亲自挑选了几名绝对忠诚、口风极紧的老兵，调整了部分海岸巡逻路线和时间。当阿尔戈船队发出的、用特殊频段海螺号模拟的“海鸟夜啼”信号在特定区域响起时，巡逻队总会“恰好”转向内陆或延长休息时间。黑羽堡的卫队如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守夜人，默许着月光下的暗影流动。
利润如同甘泉般流入干涸的渠道。费特斯伊家族账面上，来自“南方特色渔获”和“林区稀有山货”的“合法”贸易额（实为走私利润分成）显著增加，虽然依旧无法完全抵消教廷的重税，但至少缓解了燃眉之急，城堡内的压抑气氛也稍有缓和。伯爵书房里那枚深海月石，在无人时偶尔会被取出，其内部流淌的星月光华仿佛也预示着生机的流转。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汹涌。教廷的“净炎审判庭”并非摆设。碎星海岸频繁出现的、无法解释的“异常海况报告”（实为走私船活动痕迹）和瑞德费特家族商船队“不合常理”的活跃度，引起了审判庭驻雾笼镇一名低阶审判官——塞缪尔·维勒 (Samuel Veller) 的注意。此人鹰钩鼻，眼神锐利如刀，对“异端”和“渎神”有着病态的嗅觉，渴望用功绩铺平晋升之路。
他并未立刻采取行动，而是如同最耐心的蜘蛛，开始编织他的网。他增派了税卡的人手，加强了对过往船只（尤其是瑞德费特家）的“随机抽查”，记录下每一艘船的吃水线、货物清单的细微矛盾、船员眼神的闪烁。同时，他利用审判庭的隐秘渠道，开始收集海岸线各处的流言蜚语，特别是关于“幽灵船影”和“深夜海滩异响”的传闻。
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月光航线上悄然收紧。
滂沱大雨如同天幕倾覆，狠狠砸在黑羽堡领地东边、海岸边缘的“鸦喙湾”。这里礁石嶙峋如巨兽獠牙，海浪在狂风中咆哮，卷起浑浊的泡沫。平日就人迹罕至，此刻在暴雨冲刷下，更显阴森荒凉。只能看见远处碎星灯塔的灯光和几道微弱、被防水布勉强遮盖的防风提灯光芒，在雨幕中摇曳不定，勾勒出几艘在惊涛骇浪中艰难靠岸的小型船只轮廓——瑞德费特家的走私船队。
岸边，一小队人马正顶着狂风暴雨，在泥泞湿滑的礁石滩上艰难地搬运着沉重的货箱。他们是这次负责接应的费特斯伊家小队，由Ryrie·费特斯伊骑士（名义上的领队）和五名雷蒙德少爷的亲信老兵组成。此外，还有四名瑞德费特家的水手负责协调卸货。
Ryrie他站在一块稍高的礁石上警戒，雨水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他。他穿着那身标志性的下级骑士装备：内层是棕色的束腰外衣和破旧的锁子甲，外面套着一件保养良好但明显陈旧的小型板甲胸铠，只覆盖了前胸、上腹和后心要害部位。手臂上臂有小型铁护肘，膝盖处是铁护膝，左侧肩膀覆盖着一块不大的弧形铁肩甲。下身是厚实的黑色马裤和沾满泥浆的高筒皮靴。为了保护头部和视线，他戴着一顶样式朴素的铁制骑士头盔（艾慕莉娅特意从家族装备库里找到的一个暗色的），头盔外面罩着一个深褐色的厚实防水兜帽，帽檐被雨水打得紧贴头盔边缘，不断有水流淌下。他的骑士手半剑挂在腰间，剑柄被雨水浸透，冰凉刺骨。
小队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泥浆。五名雷蒙德的老兵对Ryrie这个“靠家族小姐宠爱上位”的“花瓶骑士”打心底里瞧不上。他们沉默地执行着命令，动作粗鲁而高效，但眼神交流间充满了对Ryrie的轻蔑和不耐烦。领头的疤脸老兵“屠夫”卡格（Karg）更是毫不掩饰，他粗声指挥着搬运，偶尔瞥向礁石上警戒的Ryrie时，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碍事的摆设。瑞德费特家的水手则沉默寡言，只顾埋头干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雨幕深处。Ryrie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被孤立和排斥的冰冷感，他紧抿着嘴唇，蓝眼睛在兜帽的阴影下警惕地扫视着风雨如晦的海岸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剑柄。
“动作快点！这鬼天气！该死的差事！” 卡格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声咒骂着，将一个沉重的木箱重重地砸在泥泞的驳船上。他身材魁梧，穿着半身链甲，外面罩着油布雨披，腰间挂着一柄沉重的战斧。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风雨的呼啸声中，夹杂进一阵极其不协调的、金属甲片摩擦碰撞的“铿锵”声！声音来自礁石滩北侧一片被风雨模糊的乱石坡后！
“隐蔽！” 瑞德费特家一个经验丰富的水手头目“老鱼叉”索林（Thorin）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却极具穿透力！
所有人瞬间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扑向最近的礁石或货箱后！Ryrie也立刻矮身蹲下，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几道刺眼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雨幕！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声！一支约莫十人的小队出现在乱石坡上！他们穿着晨曦教廷特有的、涂着白漆的镶铁皮甲，外面罩着绘有燃烧圣辉徽记的白色雨披！为首的队长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长戟，身后跟着的士兵手持剑盾或长矛，还有两名手持劲弩的弩手已经上弦！
“教廷巡逻队！” 卡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中瞬间充满了嗜血的凶光！“妈的！被发现了！”
“放下武器！接受检查！以晨曦之主的名义！” 巡逻队长洪亮的声音穿透风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显然也看到了岸边散落的货箱和隐藏的人影！
“检查你祖宗！” 卡格怒吼一声，猛地从礁石后跃出！他深知走私暴露的后果——不仅是他们这些人，整个费特斯伊家族都要遭殃！唯有灭口一条路！他如同暴怒的棕熊，挥舞着沉重的战斧，朝着离他最近的一名教廷剑盾兵猛扑过去！那剑盾兵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悍勇，仓促举盾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卡格势大力沉的一斧狠狠劈在包铁木盾上！巨大的力量直接将盾牌劈裂！木屑飞溅！那剑盾兵惨叫一声，手臂骨折，踉跄后退！卡格得势不饶人，战斧顺势横扫，带着破风声斩向对方脖颈！
“噗嗤！” 血光迸溅！一颗头颅在雨中飞起！战斗瞬间爆发！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索林也厉声下令！瑞德费特家的水手们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鲨鱼，纷纷拔出腰间的弯刀、鱼叉，嚎叫着冲向教廷士兵！他们常年与风浪搏斗，动作凶狠而直接，招招致命！
礁石滩瞬间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风雨声、海浪声、金属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Ryrie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眼前瞬间爆发的血腥厮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不想杀人！尤其不想杀教廷的人！那意味着渎神和无法挽回的罪孽！但卡格已经动手了！索林也动手了！如果他不动手……不仅任务失败，家族蒙难，这些和他一起出来的士兵……甚至他自己，都会被灭口！更重要的是……艾慕莉娅！如果任务失败，如果他被抓……艾慕莉娅会怎么样？那句“弄丢了，弄坏了……”的冰冷警告如同魔咒般在耳边炸响！
“Ryrie骑士！发什么呆！动手啊！” 一名年轻的费特斯伊士兵（名叫威尔，Will）在格挡一名教廷矛兵的突刺时，被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他看到Ryrie还僵在原地，急得大吼！
Ryrie猛地惊醒！他看到威尔岌岌可危！一股热血瞬间冲上头顶！保护同伴！保护家族！保护……艾慕莉娅！这些念头压倒了恐惧和犹豫！
“啊——！” Ryrie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他猛地从礁石后冲出，拔剑在手！冰冷的雨水浇在头盔和板甲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无法冷却他心中翻腾的杀意！
他的目标是一名正与瑞德费特水手缠斗的教廷剑士。那剑士身材中等，剑法颇为凌厉，正将水手逼得手忙脚乱。Ryrie看准时机，脚下踩着湿滑的礁石，步伐却异常灵活！他一个侧滑步切入两人之间，手中骑士手半剑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刺向教廷剑士因挥剑而暴露的肋下空档！
“铛！” 教廷剑士反应极快，回剑格挡！两剑相交，火星四溅！Ryrie手腕一震，对方的力量比他预想的要大！但他没有退缩，手腕一翻，剑身贴着对方的剑刃顺势下滑，削向对方握剑的手腕！这是标准的梅耶流派的“绞剑卸力”接“撩腕”！
教廷剑士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清秀的骑士剑法如此刁钻，急忙缩手！Ryrie的剑尖擦着他的护腕划过，带起一串火星！就在对方重心微乱的瞬间，Ryrie右脚猛地前踏，身体前冲，左臂屈肘，用覆盖着铁护肘的左臂狠狠撞向对方胸口！
“砰！” 沉闷的撞击声！教廷剑士被撞得踉跄后退！Ryrie抓住机会，长剑如影随形，一个干净利落的直刺，剑尖精准地刺入对方因后退而门户大开的咽喉！
“呃……” 教廷剑士的怒吼戛然而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死亡的恐惧！鲜血混合着雨水从喉间喷涌而出！他捂着脖子，缓缓跪倒在泥泞中。
Ryrie看着倒下的尸体，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他杀人了！亲手终结了一条生命！那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仿佛溅到了他的灵魂上！他握着剑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小心左边！” 威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惊恐！
Ryrie猛地转头！只见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巨大身影冲破雨幕，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朝他猛冲过来！那是一名教廷的重甲步兵！身高超过两米，穿着覆盖全身的厚重镶铁板甲（比Ryrie的简陋胸铠强太多），如同移动的堡垒！他双手握着一柄沉重的钉头锤，锤头带着狰狞的尖刺，在雨水中泛着寒光！头盔下的双眼闪烁着狂暴的杀意！
“吼——！” 巨汉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沉重的钉头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朝着Ryrie当头砸下！力量之大，仿佛要将他和脚下的礁石一同砸碎！
Ryrie瞳孔骤缩！他深知自己的力量绝对无法硬抗！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力向右侧扑倒！动作狼狈不堪，在泥泞中翻滚！
“轰——！！！”
钉头锤狠狠砸在Ryrie刚才站立的位置！坚硬的礁石瞬间被砸得碎石飞溅！一个清晰的凹坑出现在泥水中！巨大的冲击力让地面都为之震颤！
Ryrie惊魂未定，浑身沾满泥浆！巨汉一击不中，怒吼着再次举起钉头锤！就在这时！
“嗖——！” 一支劲弩箭矢如同毒蛇般从侧面射来！是瑞德费特家的弩手索林！箭矢精准地射中了巨汉头盔与胸甲连接的缝隙！虽然未能穿透重甲，但巨大的冲击力让巨汉的头猛地一歪，动作一滞！
“机会！” 卡格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巨汉身侧！他刚才已经劈死了一名教廷士兵，浑身浴血！他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趁着巨汉被箭矢干扰的瞬间，手中的沉重战斧带着全身的力量，自下而上，狠狠撩向巨汉没有板甲防护的腋下！
“噗嗤——！！！”
锋利的斧刃深深嵌入血肉！甚至砍断了骨头！巨汉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鲜血如同喷泉般从腋下狂涌而出！他庞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沉重的钉头锤脱手砸落泥浆！卡格狞笑着，猛地抽出战斧，带出一蓬血雨！巨汉如同被砍倒的大树，轰然倒地，溅起大片泥水！
战斗并未结束！教廷的巡逻队长显然是个硬茬子！他手中的长戟如同毒龙，已经接连刺死了一名费特斯伊士兵和一名瑞德费特水手！他浑身浴血，眼神凶狠，正与索林和另一名瑞德费特水手缠斗！
威尔正和一名年轻的教廷矛兵搏杀。威尔经验不足，被对方的长矛逼得手忙脚乱，手臂上已经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Ryrie挣扎着从泥泞中爬起，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和雨水。他看到威尔的困境，也看到了那名年轻教廷矛兵眼中和自己相似的、混杂着恐惧和凶狠的复杂光芒——那可能只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但此刻，没有怜悯的余地！Ryira咬紧牙关，压下胃里的翻腾和手臂的酸痛，再次握紧长剑！他不能退缩！为了战友！为了……艾慕莉娅！
他低吼一声，从侧面冲向那名教廷矛兵！矛兵正全神贯注对付威尔，没注意到侧翼的袭击！Ryrie的剑如同闪电般刺出，目标是对方持矛的手臂！
“噗！” 剑尖刺入皮甲，没入肌肉！矛兵惨叫一声，长矛脱手！威尔抓住机会，怒吼着一剑捅穿了对方的胸膛！少年矛兵眼中充满了痛苦和茫然，缓缓倒下。
最后一名教廷弩手试图逃跑，被卡格追上，一斧劈在后背，惨死当场。
风雨依旧狂暴。礁石滩上，战斗已经结束。短暂的、血腥的、如同野兽撕咬般的搏杀，在不到十分钟内落下帷幕。代价是惨重的：费特斯伊家阵亡两名士兵（还有威尔重伤倒地，生死未卜），瑞德费特家阵亡一名水手。教廷巡逻队十人，全灭！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泥泞和血水中，被雨水冲刷着，触目惊心。
“快！处理尸体！把货搬走！” 卡格喘着粗气，声音嘶哑，眼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冰冷和任务未完的紧迫。他指挥着还能动的人，开始将教廷士兵的尸体拖向汹涌的海浪，让大海吞噬罪证。瑞德费特的水手们也沉默地行动起来，将同伴的尸体小心抬上船。
Ryrie站在雨中，浑身湿透，冰冷的板甲紧贴着身体。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浆和鲜血的双手，看着剑身上流淌的、被雨水稀释却依旧刺目的猩红。他杀人了……不止一个。那冰冷的触感，那绝望的眼神，那喷涌的鲜血……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深处。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弯下腰，在礁石旁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旁边的几个人正在合力抬起那名教廷重甲兵试图扔在海里。
卡格走过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吐完了？吐完了就干活！骑士老爷！” 他踢了踢脚边一具教廷士兵的尸体，“为了家族，为了活命，这点血算什么？习惯就好！”
Ryrie抬起头，雨水混合着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从脸颊滑落。他透过雨幕，望向黑羽堡的方向。那里有他病态的主君，有他刚刚背负的血债。他为了生存，为了家族，更为了艾慕莉娅那冰冷的命令……他踏过了那条线。骑士的誓言在泥泞和血水中被践踏，善良的本性在杀戮中被撕裂。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弯下腰，抓住一具冰冷尸体的脚踝，如同拖拽一件沉重的货物，一步步走向咆哮的大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灵魂的碎片上，发出无声的哀鸣。雨夜的杀戮，如同沉重的枷锁，彻底锁死了他通往光明的道路，将他更深地拖入了艾慕莉娅用糖霜与冰刃构筑的、沾满血腥的囚笼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