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周，就会迎来丰收之月，今年的冰莓村，又是一个让人期待的好收成。
雷娜特的房屋前，围满了好奇的村民，一个个伸长了脑袋，或是低头窃窃私语。
“嘿，卡瑞是不是成为了很厉害的提灯人！哈哈，圣主保佑，我们村子诞生了两位提灯人！”
“嘘，我刚才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卡瑞成了亚女……”
“别胡说，卡瑞是提灯人雷娜特的儿子，受到苏拉的祝福，是黑发的神眷之子！”
“多鲁，你应该知道真相，快说说！”
村民们的声音越发嘈杂，身为民兵队长的多鲁脸色十分难看，但他依然一语不发。
门开了，雷娜特捧着一个木盆走了出来，环视了村民一圈，倒掉了盆里的水，又默默走回了屋内，紧闭房门。
……
客厅里，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响起，苍老了许多的芬恩修士，不知道带着什么情绪，拔出了格哈德腰间的长剑，直接冲向了角落里跪伏的莉丝。
“不，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圣主啊，请宽恕我……”
莉丝匍匐在地，全身哆嗦，眼泪鼻涕一涌而出，幽绿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
“芬恩修士，不要在苏拉的凝视下放纵身心！”
餐桌边，德格布伦修道院的阿尔里克院长叹了口气，阻止了芬恩的发泄。
角落里，里奇正在把玩一个黑域找到的小玩意儿，埃纳尔则懒洋洋地打磨着自己的匕首，一副看戏的样子。
“亚女是事实，可她同样也是提灯人，依然得到了圣主的恩宠。不过，我知道，教会并不会接纳这种人。”
格哈德的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从芬恩修士手里夺回了自己的佩剑，然后转头看向一边的提灯人工会书记官。
“当然，每一位提灯人，都是受到苏拉眷顾的，如果卡瑞能完成洗罪仪式，提灯人工会将为她敞开大门……不过，可能需要会长亲自批复。”
提灯人工会书记官赶紧站了起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和争夺玛伦相比，敷衍了许多。
“圣主怜悯，我会在德格布伦修道院亲自为她举行洗罪仪式。她的余生，必须竭尽全力的忏悔……她差不多要醒了，去见证一下，会是什么职业吧。”
阿尔里克院长整理着自己华丽的长袍，慢慢站了起来。
……
卡瑞半睁着眼帘，斜斜地看着床边的雷娜特，以及床尾呆坐的琳内娅，表情麻木。
她看过镜子了，如同天使般美丽精致的脸庞，柔顺黑亮的短发，还有那绿宝石般的眼瞳。所有的一切，既陌生又带着点点熟悉。
身体还在隐隐作痛，但这不是腐化带来的，而是左手心的黑色印记蔓延开的刺痛，直达身体各处。
“……直到手心长出锚定深渊的路标，直到提灯人与黑暗同寿同终……”
阿尔里克主教按部就班地念完祈祷词，然后掰开了卡瑞的左手。
“愚者……是愚者！圣主啊，又是一个稀有职业！”
芬恩跪了下来，手里的书籍落了地，双肩颤抖，满脸热泪。只是，这些泪水，不知是幸福，还是遗憾。
“今年的希尔德马克领地，出现了三个新提灯人，冰莓村就占了两个，这一定是圣主眷顾之地！”
格哈德大步走来，低头注视着床上的新生少女，用手在额头画出三角圣礼，“圣主在上，见证与守护《德劳格海姆协议》的神圣契约，卡瑞·纳赫蒂加尔，你的任何选择，都会受到帝国、教会以及提灯人工会的共同认可！”
“不，等她完全恢复了，做完洗罪仪式，再做选择吧！”
雷娜特站了起来，挡在了众人面前，“芬恩修士可以见证，卡瑞从小到大，都是一个虔诚的孩子，她现在承受的一切，都是苏拉对她的考验！”
阿尔里克摸着胡子，眯着眼，似乎在思索，十几秒后，微微点头：“可以理解，那我就走了，在德格布伦修道院等她。”
除了格哈德，就连提灯人工会的书记官，也不得不选择观望。亚女提灯人，和纯粹的提灯人不同，是个话题模糊、也更敏感的稀少群体。
况且，还是一个让人纠结的愚者职业。
“雷娜特，卡瑞很难再待在你身边了，你应该很清楚。无论是教会，还是本地的领主，甚或提灯人工会，她这样的愚者，总是前途不明的……也许，她更适合做一名自由提灯人。”
众人散去，琳内娅走到雷娜特面前蹲下，轻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不，琳内娅小姐，我想告诉你，我的卡瑞，是与众不同的！”雷娜特泪流满面，笑得很是凄婉。
她又想起了十七年前，那个恐怖的黑域深处，那个转瞬即逝的神泪绿洲里，希尔达疯狂蠕动的腹部，被天降的神秘光点浸润的那一刻。
“我知道，每一哥提灯人，都是带着无与伦比的命运，才降生到这个腐朽世界的。”琳内娅抬起手，在额头画出三角圣礼。
门外，围观的村民被士兵驱散了。但是，有些事情难以隐瞒太久，很快，雷娜特村长的儿子卡瑞，以天生不洁的灵魂成为了亚女的消息，就传遍了冰莓村的每个角落。
丰收在即的喜悦，以及整整十七年的期待与艳羡，此刻都被恐惧、不安和失落感替换了。极昼之月的温暖阳光下，应有的欢笑和温度，都被压抑到了人心的深处。
村广场的一棵大树后，玛伦探出了半个身子，呆呆地看着远方的木屋，表情木讷。
……
一周后，丰收之月到来，冰莓村持续多日的人心惶惶，又被更重要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所有人都投入到了收割麦田的繁重劳动中。
房屋前，村广场，脱粒的麦子铺垫在地，在艳阳下晾晒，如一张张大小不一的金色绒毯，占据了人们的视野。
来自首府索恩维克的宫廷文书到了，加征黑潮战争税的政令正式生效。
但冰莓村是幸运的，因为村里出了提灯人，所有的税收负担都降到了最低点，即使卡瑞成为了亚女，村民们的心情还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慰。
整整十年的税收减半优待，而且当即生效，眼前肉眼可见的富足和未来的未知恐慌，就这样奇特的混合在一起。
商人马特也来了，将收购村民们多余的农产品，同时，也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唏嘘紧张的传言。
今年的许多领地，都出现了土地歉收，最严重的甚至产量只有往年的一半。所有的领主及其代理商人，都在加紧收储粮食，帝国历史上的第三次大饥荒，似乎就在眼前。
永夜的寒冬，不知道又有多少饥饿的亡魂会在大陆上游荡，以及蠢蠢欲动的邪教徒，四处播撒罪恶和死亡。
……
「教会敕令一，伦理之衣：不洁的非男之身，亚女不可僭越穿着男子之装，以示伦理顺服。
教会敕令二，无饰之戒：不洁的非女之魂，亚女不可佩戴首饰，不可粉饰装扮，以免心生虚荣，背离纯净简朴之德。」
卧室里，芬恩修士展开手里的文册，轻轻念着，一边，雷娜特打开了一个箱子，取出这些天亲手缝制的一件件衣物，摆到了卡瑞的面前。
只有最富裕的人群，才能享受的雪棉布灯笼袖内衫，最上等的深蓝色毛麻混纺印花短袖外套，最昂贵的头层小牛皮缝制的狩猎装腰带、披挂和靴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女性款式。
最后，雷娜特把一把黑色的精致短剑，放到了床面：“卡瑞，这是妈妈以前的黑域武器，蔷薇之刺，它已经等到可以为你效力的时候了。”
卡瑞抬起头，眨巴着漂亮的眼睫毛，幽绿色的眼瞳里，是呆滞无神的目光：“妈妈，我是生来不洁吗？我的黑发，只是神的恶作剧，是吧……”
“不，你要更加虔诚，那只是苏拉对你的考验！”雷娜特死死抱紧了卡瑞的身体，忍不住又想哭，“卡瑞，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是苏拉恩宠的提灯人，你有别人无法企望的力量。”
“也包括别人无法直视的污垢和罪孽……”卡瑞嘀咕了一句，轻轻拿起了床面的衣物，在手里来回翻转打量，嘴角带着一丝自嘲，“呵呵，都是新的，如果玛伦看到这些，会不会嫉妒啊？”
玛伦，好久都没有见到她了，她应该知道我成为了亚女……卡瑞望向了窗外，又开始出神。
突然，一丝刺痛从掠过脑海，卡瑞的视野又发生了变化——无数斑驳的色块在撕扯、位移、闪烁，眼前的房间，渐渐化作了一个恐怖的血腥世界。
到处都是零碎的血肉，有条状，有块状，有丝状，就连身下的床，都变成了一座不断蠕动的血巢，仿佛身处一头体型硕大的恶魔胃腔之中。
面前的雷娜特，全身冒着脓液，发出了刺耳的呢喃，远处的芬恩修士，长袍在破碎，不断有腐烂的血肉从体表脱落，露出了阴森的骨架。
“啊！”卡瑞抱住了头，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芬恩修士，她又出现幻觉了！”雷娜特第一时间跳了起来，从不远的桌子上抓过一瓶药剂，直接掰开卡瑞的嘴，一股脑地灌了进去。
“圣主怜悯，她是新生的愚者，五感迷失无可避免……”
芬恩修士叹了口气，配合着雷娜特，将全身抽搐的卡瑞按住，连连摇头。
愚者，是圣主苏拉的眷顾，得以窃取黑域混沌诅咒的力量。代价，就是混沌反噬的五感迷失，随时都可能出现味觉、嗅觉、听觉、视觉、触觉上的错乱。
镇魂魔药，用于提灯人排除混沌诅咒的干扰，却有着加速提灯人腐化、破坏黑域之力稳定的严重副作用。但此刻，却成为了卡瑞一生都无法摆脱的东西。
无论是教会的记录，还是提灯人工会的档案，或是三眼学会的学术资料，愚者这种奇特的提灯人职业，历史上寥寥无几，而且极少有突破四阶的存在。
他们大多在四阶之前，就沉沦在混沌幻境中，然后在自暴自弃中成为失控的疯子，或是不堪忍受选择自尽。
也难怪，当听到卡瑞是愚者时，那位提灯人工会的书记官，就瞬间失去了兴致，就连格哈德，都有些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