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日的光景飞速掠过青宸山的云海，她敏锐地注意到沈风漪的变化。

自打那天过后，她脸上便多了些林黛玉般的郁郁寡欢。

人前依旧是春风拂面，笑靥如花。

但那双眸子里总有一股说不清的疏离和清冷。

闲暇时只是安静地坐在她庭院中的石凳上，望着翻涌的云海出神，就连云琅跑过来找她，也只是勉强牵动一下嘴角。

眼底深处满是化不开的沉郁。

那枚耳坠似乎撬开了沈风漪平日精心构筑、用以保护自身的坚硬外壳，转而露出那个曾经无助而伤痕累累的小女孩。

段天仙看在眼里，心里莫名有些堵。

她虽然不理解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在飞黄腾达时又远离自己是什么感受，但是段天仙知道沈风漪心里一定不好受。

及时她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性子，但看着对方失魂落魄的模样，总觉得该做些什么。

正好现在有空，云琅被李岚亭带去后山练马步锤炼筋骨，崔药阳还在丹鼎峰捣鼓灵药。

“总不能让她一直这样下去……”段天仙嘟囔着，决定主动出击。

今天的沈风漪依旧坐在庭院中闭目养神，耳畔却听得“铛”的一声，石桌轻响一阵。

一盘据说能安神静气的桂花灵米糕被段天仙端了上来。

这是她特地去膳房试吃一顿后，精挑细选出来的上品。

嘴角还有未擦净的糕渍。

沈风漪缓缓睁开眼，见到眼前人，自然而然展露出一个微笑。

只是这个微笑看上去并不开心。

段天仙挠了挠头，在沈风漪身旁坐下，憋了半天，愣是没想出什么安慰人的话：“那个……沈师姐……”

“叫我风漪。”

“噢……风漪……”段天仙也只好顺承她。

“怎么了？天仙？”

沈风漪这个笑容不知为何清爽了许多，嘴角噙着戏谑。

段天仙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借着失落模样让自己顺着她的思路走。

居然利用自己的怜悯之心。

……看在你这几天心情不好的份上，就原谅她好了。

“我看你这几天……似乎心情不太好，我就想着能不能做点什么，让你开心起来。”段天仙双手撑住石凳边缘，双肩高高耸起，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红晕。

像是什么煽情的话啦，都让她恨不得找一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实在是太尴尬了！

沈风漪也看出对方说出这句话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但是她就是乐意看段天仙露出这副羞赧的表情。

“那件事情的确让我有些心烦，那天仙有想到什么法子，让我开心起来吗？”

原来这盘精挑细选的桂花灵米糕还不够吗？

段天仙支支吾吾，又是额又是嘶，终于憋出了个她认为最能放松身心的注意：“要不去泡温泉？”

至少她泡澡时是真的很爽。

这个提议过于直白且带着段天仙式的笨拙关心，终于让沈风漪眉头一颤，那双平日里清澈灵动，此刻却盛满倦怠的眸子落在段天仙真诚的眼神上。

“哦？”沈风漪的声音恢复了点往日的慵懒与促狭，尾音微微上扬，“天仙是想……和我共浴？”

她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段天仙，手指若有似无地卷起对方一缕发丝，眼神变得玩味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确实令人愉悦放松。”

沈风漪的脸贴的极近，虽然段天仙已经习惯了这个距离，但蛊惑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扑打在自己脸庞上，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不……不是……”

段天仙想解释，但是随即看向沈风漪瞬间耷拉下去的眼角，转而将后半段咽了回去。

随后深思熟虑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的话……共浴就共浴吧！”

颇有些大无畏的牺牲精神。

看着段天仙这副认真又好笑的模样，沈风漪眼中那点刻意为之的调笑光芒慢慢褪去，重新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复杂情绪取代。

她轻轻叹口气，再次闭目，神识仿佛与周遭融为一体。

庭院里只剩下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和云海翻腾的低鸣。

这是……又不开心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段天仙是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

过了许久，就在段天仙以为自己的笨拙关心彻底失败，想要再次开口出声时，沈风漪终于说话了。

“天仙，陪我……回一趟沈家吧。”

沈家……？

在沈风漪的描述中，她在沈家的过往只有冰冷和压抑，明明心情不好，却为何还要回到那个曾经令她充满痛苦的地方？

难道是因为沈无翕？

那枚耳坠，那个名为沈无翕、如今却抛人离去，成了魔修的女子。

沈风漪之所以沮丧，也正是积压了太多关于“沈无翕”的疑问和痛苦。

那些尘封的往事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她需要回到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去寻找答案，或者说……去亲手埋葬一些东西。

比如过去的念想。

沈风漪扭过头，看向段天仙。

脸上没有了平日伪装的笑容，也没有了方才刻意的戏谑，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和深藏于脆弱之下、玉石俱焚般的执拗。

“你……确定？”段天仙还是提醒对方，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一丝担忧。

她太清楚沈家对沈风漪意味着什么，这绝不是什么愉快的归乡。

“嗯。”沈风漪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她站起身，庭院角落的阴影似乎在她身上短暂地加深一瞬。

“有些事，终究要面对；有些答案，或许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沈风漪顿了顿，目光落在段天仙脸上，带着陌生的恳求，“你……愿意陪我走这一趟吗？可能会有些麻烦……”

段天仙看着眼前这个卸下所有伪装、露出真实疲惫和脆弱的沈风漪，心中那些因调戏而产生的羞恼瞬间烟消云散。

她想起了沈风漪照顾云琅时的温柔，想起她谈及沈无翕时抑制不住的眼泪。

这个总是算计别人、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家伙，此刻正笨拙地向自己寻求支撑。

“好。”段天仙听到自己的声音，干脆利落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