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夏的家是一栋颇为老旧的独栋建筑,周围有许多类似的建筑,有的已经沦为废墟,也有的至今伫立于此。
傅春秋在外面凭借目测估计了一下,这座建筑的面积其实也不大,三层加起来大概不到三百平方米。
这种房屋在战前的参商星不要说‘豪宅’,就连‘别墅’都算不上,只是一种提供给中产阶级的住宅,不过正好位于长桂市的繁华地段而已。
傅春秋走进房屋外面的院落,看着木制的凉棚以及门口那几层木制的台阶,这座建筑看上去得有几十年历史了,这些木制的东西几乎都没有换过,只是简单修补过几次,这从木制台阶的几处较新的细节就能看出端倪。
见傅春秋打量着凉棚,时夏不好意思的摸着头。
“对不起,傅队长,让您见笑了,这里确实老旧到碍眼的地步了。”
“这里的房子有一些年头了,修补在所难免,没什么碍眼的。”
傅春秋能看出时夏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的恭敬,这种恭敬甚至可以用谦卑来形容,但他并不觉得如何受用,相反,他不喜欢过于谦卑的姿态,也不喜欢端着任何官架子——这可能是受北极星的影响,毕竟他在北极星生活了十年之久。
“父亲过去也觉得这座凉棚很旧,本来打算拆掉换新的,但后来这座凉棚救了我们全家人的命,父亲也就放弃了拆除的想法,而是好好的给它重新刷了一层松油,感谢这座不能说话的‘恩情凉棚’。”
恩情凉棚?这是什么形容词?
傅春秋难以理解,不由得反问道。
“救了全家人的命?”
“是的,当时北极星进攻长桂,炮弹像雨点般落在周围,有一颗正好落在我们院子的凉棚上,那似乎是一颗哑弹,就这么卡在上面一直没有爆炸。”
傅春秋闻言看着凉棚上方,这座凉棚看上去只是十几根木梁有序排列,每根木梁被两根木柱撑起,彼此保持着间距。
看两根木梁的间距,能卡住的炮弹至少也得有155mm,一旦落在院子里,这座建筑的外墙根本挡不住爆炸的威力。
“我们也不敢随意搬动它,就这么和它生活了两个多月,直至北极星的人把它搬走。”
傅春秋微微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外奇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女孩全家胆子太大还是北极星军队神经过粗……
遇到这种事情后怎么能继续住在有未爆弹的房子里?而且还住了两个多月?至少也要找个别的什么地方躲起来吧!
还有北极星人……这种未爆弹是极其危险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原地引爆,他们怎么还给搬走了?
他轻叹一口气,北极星军队和这家人也算是‘稚龙对雏凤’了……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一家人在兵荒马乱的战争时期又能躲到哪里去呢?逃到安全地方的概率明显要小于死在逃亡路上的概率……躲在自己家里也是无奈之举。
从古至今都是这样,每逢战争爆发,民众总是首当其冲的受到伤害,从来没有例外。
眼见时夏到了家,他也能放下心了。
照理说送到附近后说个再见,然后开车离开也就是了,但他看到了附近有北极星士兵晃悠,最终决定亲自送时夏回家。
北极星军队是非常危险的存在,被许多人称之为‘黑兽’,意为‘黑暗野兽’。
世界大战期间这群兽兵犯下的性罪行数量多的离谱,不要说六七十岁的老妪,就连小学生都不放过……
虽然时夏和自己无亲无故,但自己从险境中救过她一命,自然也不能看着她踏入潜在的危险而坐视不理。
“谢谢傅队长送我回家。”
时夏躬身朝傅春秋致谢,傅春秋不是很喜欢她动不动就想自己道谢,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那个……傅队长?要进来坐坐吗?我……我有东西要给您……”
听着时夏有着局促的言语,傅春秋转过身疑惑的看着对方,对方表情颇为尴尬,似乎接下来要做什么让她感到难为情的事情。
傅春秋直视着对方双眼,正色道。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也不应该接受公民赠予我的任何财物、奢侈品以及具有高额价值的礼品,这违反参商星科学院关于公务……”
“没……没有那些啦!只是很普通的东西……我……我小时候就想交给你了,但一直没机会。”
时夏生怕傅春秋误会,急忙打断对方的话,说了一大堆后才意识到自己打断对方说话是很不礼貌的,尤其对方还是自己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上司……
她真的很害怕对方拒收,虽然那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对方救了自己如果什么都不做未免太失礼了……
一想到这些,她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打开门跑上了楼。
傅春秋看着她匆忙间没有关好的门,一时间也不知该转身离去还是该站在这里等,亦或是应该先帮对方把门关好?
透过半掩的门,傅春秋看到了对方门内的陈设。
木制地板上堆了许多大纸箱,看上去颇为沉重,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难道将自己家当成了仓库吗?
傅春秋不欲窥人隐私,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虽然是经商的家庭,但看陈设之类的东西似乎并不考究,更谈不上昂贵,只是一些很寻常的廉价物件。
正思索间,他突然听到二楼传来的声音。
“妈妈,你看到我的那本《思影》了吗?”
二楼没关窗户?
傅春秋后退几步,目光透过凉棚的缝隙向上看去,二楼的确开着一扇窗户。
“你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人动,多半是你自己胡乱放的,现在找不到怨谁。”
中年女人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初的几个字不甚清楚,到最后反而无比清晰。
看来是从别的地方走进了这个房间……是时夏的母亲吗?
“可我昨天还看过……是不是被弟弟拿走……”
“别总把事情推给你弟弟!他又不欠你什么!”
听着中年女人严厉的斥责声,傅春秋暗自摇头,大概已经明白了时夏在这个家庭的地位。
或者说,重男轻女的家庭都一个样……
“哎……到哪里去了?傅队长还在院子里等着我呢……”
“什么傅队长?”
“我和你说过的啊!他从北极星来,是我在自卫团的上级……”
“你这个蠢丫头!那不是北极星的特务吗?你怎么能把他领到院子里呢!”
傅春秋看着二楼打开的窗户,他知道对方并不是有意针对他这么说的,只是没注意到窗户正开着……
他心中失落,眼神也黯然了下来。
自己在参商星普通人眼里只是这样的形象吗?
虽然对此要有心理准备,但当他真的听人说起自己,只觉得所有的心理准备都是多余的……
“妈妈!快……快别说了!窗……窗户还开着呢!”
“你个蠢丫头……怎么……怎么把窗户打开了?”
“不是我打开的,我回来就是这样……啊,找到了,你看!《思影》怎么会在这里……”
“快闭嘴吧!”
傅春秋看到窗口那里出现了一个畏首畏尾的中年女人,对方正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他,他能感受到对方眉宇中的畏惧。
很多时候,单是‘从北极星来’这么几个字就足以令许多参商星人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傅……傅长官是吗?您看我家这……这蠢丫头就知道添……添乱……您别……别在意……”
傅春秋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如何面对时夏的母亲,只是站在下面看着对方。
见此情形,中年女人眼神更加惊惧,急忙说道。
“你这蠢丫头怎么回事!人家傅长官来我们家做客,你怎么能把他领到院子里呢?应该领到客厅才是。”
听着中年女人训斥时夏,傅春秋不由得感叹炎族语言的博大精深,同一句话用不同的语气说出来,就连意思都完全变了。
只听‘咚咚咚’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时夏拿着一本书飞一般的跑了出来。
“傅……傅队长……抱歉……我……我们出去说吧!”
傅春秋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时夏向外走。
他直至现在也不明白时夏到底要送什么给自己,是这本书吗?
走了大约一百多米,时夏又一次低头向傅春秋道歉。
“对不起,傅队长,我妈妈言语中冲撞了您,我向您道歉,请您别往心里去,她只是……只是那个……”
她似乎意识到这个问题很难解释,只得打开手里的书,将里面夹着的一张折叠信笺递给傅春秋。
“这张信笺送给您,它本应该在十五年前就送给您的,这些年我一直留着,希望您能收下。”
傅春秋接过信笺,打开的时候闻到了一阵清香,他原以为是周围什么植物的味道,可他周围一棵植物都没有,那能发出香气的就只有这张信笺了……
虽然摸起来很厚实,但依稀能感受到这张信笺的材质已经有些发软了,上面用水彩笔写的文字变得有些模糊。
傅春秋顺着第一行字看下去,这是一封感谢信,表达了一个落水的小女孩对帮助了她的好心人的感激之情。
虽然当初被媒体截取的照片给他带来了很大的争议,他也一直为此心中郁结,可看到这封信,他心中的郁结顷刻间舒展大半。
至少被救的当事人并没有这样看待自己,自己又何须在乎他人的想法?
这一刻,一切都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