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和父母一起出门逛街。
因为是生日,他们在镇上的餐厅吃了饭,还在玩具店买了只小熊玩偶。
之后,他们乘坐马车踏上归途——要返回领地内的宅邸,得穿过日落后的山间险道。
“回来得有点晚了呢。静羽,困不困?”
“不困,没事的,妈妈。”
静羽坐在最爱的母亲身旁,抱着小熊玩偶笑得开心。
虽然归程延误到天黑,但对孩子来说,光是比平时晚回家这一点,就像场特别的冒险。
狭小的马车里,一家三口在夜路上前行,这点小小的非日常让她心怦怦直跳。
“怎么回事,这摇晃!?”
“呀——!”
然而……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马车突然剧烈摇晃,猛地倾斜下去。
“喂,怎么了!?”
“老爷……非常抱歉。”
父亲朝车夫座大喊,得到的却是意义不明的道歉。
“我别无选择……女神啊,请宽恕我……!”
马夫的凄厉的低语声中透出悲凉。
“什——!”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天地颠倒。
突如其来的强烈失重感袭来,马车翻了个底朝天,静羽从座位上被抛向空中,小熊玩偶也飞了出去。
父亲满脸惊愕,母亲尖叫着扑过来想抱住她。
“呃……!”
“啊……”
几秒后,巨大的冲击降临。
马车发出“嘎吱”的碎裂声,木屑纷飞,静羽却像旁观者般呆呆看着。
“静羽……静羽……”
但……那些碎片没有伤到她。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热的液体浸湿衣服的黏腻触感——眼前母亲的脸,也正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鲜红色染透。
“静羽……求你,只有你……女神大人啊……”
“妈妈?”
“求求你……求求你……”
母亲祈祷般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静羽被强烈的不安攫住,用小小的手掌紧紧攥住母亲的裙摆。
她想让母亲再用力抱抱自己,想听那句熟悉的温柔话语。
可父亲的声音听不见,被母亲的身体挡住,连他的身影也看不见。
“……妈……妈……”
抱着自己的母亲,体温渐渐流失,变得冰冷。
眼前一片漆黑,是因为夜色,还是因为被马车残骸掩埋?
静羽的意识不断远去……最终沉入黑暗。
后来,静羽在镇上的医院醒来。
她后来才得知——自己和父母乘坐的马车,在山道上坠崖了。
车夫操作失误的可能性很高,但他的尸体不在崖下,而是在稍远的地方被发现的。
他手里握着一把刀,是自刎而死——恐怕是悔恨于自己的失误导致主人乘坐的马车坠崖。
“虽然很难受……能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身体恢复到能说话时,宪兵来询问情况。
他们刨根问底地打听马车内的事,可静羽身边没有温柔的母亲,也没有可靠的父亲。
“妈妈在哪里?爸爸呢?”
“……”
听到这话,宪兵露出怜悯的表情,终于沉默了。
最终,静羽是在出院后才得知父母的死讯。
她被成为银柳子爵家代理家主的叔父夫妇接走,由他们监护抚养。
而那,正是地狱的开端——是长达三年的虐待岁月的入口。
“啊……?”
静羽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又梦到那天了……”
她缓缓坐起身,这才意识到胸口的衣服被自己紧紧攥着。
她叹了口气,重新开始审视周围的环境。
并非陌生——这是她这几日起居的卧室天花板。
“早上了吗……不对,还是夜里呢……”
房间里依旧昏暗,窗外一片漆黑,显然离天亮还早。
她环顾这宽敞的房间,微光中能看到衣柜、桌椅和穿衣镜。
家具虽样式简洁、不加修饰,对静羽而言却已是过分奢华。
“唔……!”
静羽突然按住胸口,那里传来一阵刺痛。
她做了个噩梦,梦里是父母离世的场景。
这个梦反复出现,却从未让她习惯,每次都像心被撕裂般难受。
冷汗也浸湿了后背,她心情烦闷,再无睡意。
“……稍微散散步应该没关系吧?”
静羽披上搭在椅上的开襟毛衣。
虽说已是初春,布里吉斯侯爵领地处北国,即便春天也常有寒日飘雪,夜晚依旧寒冷。
“……”
她屏住呼吸推开卧室门,长长的走廊铺着地毯,一路延伸。
虽还不熟悉这宅邸,但静羽在黑夜中的视力比常人好不少。
加上走廊铺了地毯走路不吵,倒也不怕出行不便。
“……”
她踮起脚尖,像猫咪一样轻轻移动,尽量不发出声响。
走下楼梯,从二楼卧室来到一楼,走向后门,解开锁轻轻推开门。
“哇……!”
一出门,漫天星空便撞入眼帘。
抬头望去,夜空万里无云,无数星辰像打翻了珠宝盒般闪烁。
在银柳子爵领时她也见过星空——甚至常被关在屋外过夜。
本该对星空腻烦了才是。
可不知为何,眼前的星空格外清晰明亮。
“真美……”
她呼出白气,赞叹脱口而出。
冰冷的空气渗入肌肤,她却毫不在意地走进庭院,在长椅上坐下,心驰神往地仰望星空。
“阿扎瑞尔……”
“尼索尔……”
“维雷斯……”
“萨雷因……”
“艾琉恩……”
“凯尔伦……”
静羽口中吐出的仿佛咒语般的话语,那是悬于夜空之上,正俯视着她的星辰之名。
“静羽……”
其中,有一颗是她名字的由来——
——象征“稻穗女神”的星座中,女神手持稻穗顶端的那颗星。
“格兰妮……”
而在那颗星不远处,巧合地亮着一颗与格兰妮·布里吉斯同名的星。
那星比“静羽”明亮耀眼得多,是象征守护“稻穗女神”的“剑与战争之神”星座中,最耀眼、如同女神的眼眸般璀璨的存在。
凝视着那颗星,一个疑问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
“为什么格兰妮大人要对我这么好呢?”
接到布里吉斯侯爵家的相亲提议时,静羽起初满心困惑。
她与格兰妮·布里吉斯素不相识,叔父婶母也一脸震惊,一个劲追问:“你和布里吉斯家的长女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们最终同意相亲,只因这对他们有利。
在银柳子爵家,静羽对叔父婶母言听计从。
父母去世后,叔父婶母作为监护人住进宅邸,仗着代理家主的身份肆意妄为——
——赶走所有旧仆,换成自己的心腹;挥霍父母留下的财产,变卖家具珠宝,连已故之人的遗物都不放过。
而对静羽,他们极尽虐待。
只要静羽死了,他们就毫无后顾之忧了,他们的子女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子爵的爵位。
“你为什么活着!要是跟你父母一起死了多好!”
“啊,真丑!这废物丫头怎么这么碍眼!”
起初静羽还会哭,可当她发现无人会来拯救自己,眼泪便干涸了。
不知不觉间,她成了默默承受叔父婶母辱骂与暴力的人偶。
“是那位大人向我伸出了援手。格兰妮大人救了我……”
在叔父婶母身边时,静羽真的以为自己是个没用的丫头。
三年的虐待磨蚀了她的心神,让她彻底接受了那些洗脑。
可被侯爵家接来的这几日,那些洗脑的枷锁正一点点松动。
布里吉斯侯爵家的人待她如珍宝,让她想起了父母也曾如此深爱自己。
“要是没有格兰妮大人,我现在还在那座宅邸里……被叔父婶母虐待吧。”
直到泪珠从下巴上滴落,在手背上晕开一片水迹的时候,静羽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是她提议相亲。
是她庇护自己免受叔父婶母的言语暴力。
是她夸自己穿裙子好看。
是她一脸幸福地吃下自己第一次做的三明治。
是她说让自己住在这里……
是她把自己从银柳子爵家那座魔窟里救了出来。
“为什么她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能为她做点什么作为回报吗……?”
“静羽小姐?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
“呀!”
身后传来声音,静羽慌忙擦干泪痕,从长椅上站起。
回头一看,站在那里的,正是她此刻脑海中浮现的人。
格兰妮·布里吉斯正一脸疑惑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