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神承运临邱国君,诏曰:寡人惟治世以文,弼教惟士。尔林氏名源者丹墀对策,学理精纯,允称第一。特赐状元及第,入殿面君授官。尚其砥节砺行,树勋业以光邦家,钦此!”一片欢喜的氛围中,嗓音尖利的传旨太监将圣旨上的内容一字一顿地念出来。

“臣领旨,必砥砺前行不负君恩!”即便已经猜到自己大概是这一次恩科的状元郎,林源还是跪下来说出这句话后才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呵,状元郎,陛下对你可是报以厚望,明日上殿面君时千万做好准备,别忘记是谁让你有了今日。”笑呵呵的大太监将圣旨放在林源手中,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公公放心,我林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林源用同样低沉的声音回答一句,然后将袖里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送进了对方手里。

目送着大太监离去的背影,满怀雄心壮志的林源眼中冷色一闪而过,不过在旁人注意到之前就收敛了下来。

终于啊,终于!自己拿到了这一块走进这个国家权力核心的敲门砖,按照临邱国的制度状元郎入仕便是正六品的官员,而且看圣旨上的意思陛下还打算专门为他们这些西学派准备一些新的官衔以免他们受到保守派的影响,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他不再是那个谁都不认识的林家老三,而是陛下的直属心腹!

好在身后父亲冷冰冰的目光时刻提醒着林源不能得意忘形,不管陛下如何器重相比起盘根错节的保守派他们这些西学维新派不过是在枯枝败叶里刚刚挺起一根嫩茎的萌芽,人家甚至都不需要刻意打压,只要稍微伸过来几片叶子挡住他们的阳光,就能让西学派被扼杀在萌芽之中。

作为官宦子弟林源不是没听说过那些故事,临邱几百年国祚里面是没有想要革除旧弊维新图治的青年隽才吗?不!不仅有而且很多,然而这些雄心勃勃的年轻人不是在混入官场之后很快便同流合污泯然众人,便是莫名其妙地消失得无声无息。

林源之所以兴奋也不是因为自己这个即将到手的六品小官,毕竟跟他爹那位二品大员比起来自己算个什么呢?真正让他扬眉吐气的是自己得到这个官职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而非家族的安排,或者说如果真要家族来安排,他这个不受重视的小透明别说六品就是九品芝麻官都混不上!

在那些不懂行的平头百姓们看来,宦海是真的如渊似海令人若坠五里云雾,但对京圈儿少爷们来说官场其实就是个大号菜市场,上到六部尚书下至县尉县丞每一份官职全都明码标价需要那些大家族用同等的利益来置换。

如果林源是林家内定的下一届继承人,入仕走察举制的路子直接拿个四五品官职都是轻松愉快,此后更是会如同坐火箭一般在短短几年之内飞速攀升成父亲的副手,然后才开始低调下来静静等待着接父亲这位家主的班。

可对于林源这种母亲只是父亲偶尔临幸的侍女的庶子来说,家族给他弄个九品县丞都嫌麻烦,比起费力气去置换那些没什么价值的小官给他,帮其他母系有权有势的兄弟们谋求个更合适的官位明显对家族价值更大。

林源都能想象得到,自己今天得了这个状元之位,待会儿回去就要面对那些还没被授官的兄弟们的酸言酸语,说不得父亲还要把自己叫到书房好好训诫一通告诉他做人不能忘本,以后在朝堂上行事要与家族利益共进退云云,完全不会考虑他是什么处境的。

这么多年,林源被如此对待早就习惯。

然而让林源惊讶的是今天非但没有其他兄弟过来跟自己找茬,就连父亲也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便把自己给推出家门去张罗烧尾宴了,让林源好生莫名其妙。

不过林源这人有一点好那就是不钻牛角尖,常年遭到忽视的他养成了宠辱不惊的好脾气。如果父亲像往常那样对待自己他会默默受着,现在父亲突然展现出为人父的温情林源也没有多少感动,像他们这种官宦世家要谈亲情属实是个笑话,林源光兄弟就有八个父亲一个个怎么关心得来?

说白了还是现在的林源证明了自己的价值,父亲才愿意分出那么点微不足道的心力照顾他的情绪免得他记仇在关键时刻给家族背后捅刀,不然你看如果今日他不是金榜题名而是名落孙山,父亲还会不会如此善解人意?

理顺了心绪之后林源便将这些原生家庭的烦恼抛诸脑后,人不能总是把自己给绷得太紧不然迟早有一天得断弦,该高兴的时候高兴该伤心时候伤心,如此才不枉人世走一遭。

早就定好的酒楼里面谈不上高朋满座,对于这场从头到尾都没掀起多大风浪的恩科真正的大佬们都是不屑一顾的,所以前来庆祝的除了那些与林源一起高中的本届进士,也就只有少数侥幸考中但是家中门第不高的小家族派了人来疏通关系。

这时候林源才注意到这一届的进士人选与自己预想中不太一样,好多他以为会高中的人没有出现,有些虽然真才实学但希望渺茫的西学派学者则榜上有名。

“这是陛下的人暗中出手了?”目光扫过这些将来的同僚林源眉头一挑,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想,看来他们那位喜欢标榜自己是垂拱而治的陛下也不像看起来那么温和啊。

“林师,学生们敬您一杯!若不是有您教授扶持我们还不知道在哪个阴沟里打滚呢,大恩大德学生毕生不敢忘却!”正当林源心中思量,几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呵,你们也到了啊。”见到春风得意容光焕发的学生们,林源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真诚的笑容。

这些学生都是他在贫民窟中找到的遗珠,里面好几个在跟他之前连饭都吃不起更别说读书了,他们称林源一句再生父母绝不为过,那些恨不能把他们卖给林源当书童的真正父母说不定对他们还不如林源对他们好呢。

而这些孩子也都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之前不管林源多么落魄他们都对林源不离不弃,学成之后更是在林源的商队中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帮他干了不少事。

这些都是自己以后为官的核心班底啊!只要日后他不苛待背叛自己的学生们,想来他们也都会支持自己到底,也许有朝一日他们这些西学派真的能够推翻头顶上那颗名为保守派的参天大树,取而代之成为支撑临邱未来的脊梁!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逢知己千杯少,那些明明轻视西学却被家族按着头硬学的混子没几个在场,被陛下筛选留下来的都是真正心向维新踏实做事的西学派,大家自然是相谈甚欢其乐融融,美酒一杯杯地灌小曲儿一首首地唱,每个人都喝得十分尽兴。

让林源格外欣慰的是,这些日后必然会跟自己站在统一阵线上的同僚们不仅对自己这个“临邱西学第一人”恭敬有加,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很理智没看到谁现在就急着拉帮结派,如果说门第寒酸的不这么做是不敢,那么那些高门子弟也一样就说明这些人都很清醒,知道在西学派真正掌握能够与保守派分庭抗礼的权势之前就结党只会招来保守派的警惕和雷霆打击。

“这临邱,说不定真的有望了。”这一顿酒大家熙熙攘攘喝到了入夜才算散场,独坐高楼的林源看着下方的万家灯火默默扬起酒杯,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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