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时间:07:00:00】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电流声和机械运转的轰鸣,悬挂在地基区钢铁天幕之上的巨大照明矩阵,缓缓地亮了起来。

地基区的“清晨”,降临了。

“老狗酒吧”里,灯火通明了一夜,作战会议已经接近尾声。

这几天,地基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尤莉娅那绝对的实力威慑下,几个因为义体暴走而陷入混乱的小帮派,被迅速地整合了起来。“银发魔女”的传说,开始在北基底的每一个角落里,悄然流传。

“黑市那边的线人传来了消息。”

灰犬将一份数据板扔在桌上,他眼中的血丝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猎犬般的锐利。

“我们失踪的兄弟,最后确实是被奇美拉的人带走了。我下一个目标,就是回狼群把那个吃里扒外的叛徒揪出来。”

“嗯,我会和你一起去,”尤莉娅点了点头,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有一丝不曾有过的威严,“雷格,你负责稳住堆栈,防止奇美拉在我们背后动手。”

雷格看了一眼二楼的方向,重重地点了点头。

“至于琳……”

尤莉娅的目光,转向了那个一直沉默不语,脸色苍白的哈默。

哈默抬起头,那双总是懒洋洋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血丝和一种即将触及真相的疯狂。她将一份数据板推到桌子中央,屏幕上,是琳那充满了矛盾和“BUG”的生物代码结构图。

“……快了。”哈默的声音,沙哑得像几天没喝过水一样,“我已经快要……抓到那个藏在她身体里的鬼魂了。”

会议结束后,哈默独自一人,抱着那堆需要整理的数据走向13号楼。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来完成最后的分析。

尤莉娅则留了下来,她要上楼去守着琳。

在分别前,哈默突然开口,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试图掩盖自己的疲惫。

“对了,小人偶。那天那个奇怪的回复,有后续吗?”

尤莉娅的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摇了摇头。

“呜嘿~别乱想了。”哈默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定是黑鸦那个笨蛋,在什么信号不好的地方不小心碰到的。她那种原始人,连终端都用不明白。”

当哈默推开13号楼那扇熟悉的合金门时,工作室里漆黑一片。

“呜嘿~”她打了个哈欠,随手打开灯,却猛地僵在了原地。

一个浑身狼狈的身影,正安静地坐在她工作台旁的地上。她穿着一身破旧的战术服,右臂小臂以下的袖管空荡荡的,血迹和医疗凝胶的痕迹,触目惊心。

“黑鸦?!”哈默抱着文件,那双总是半睁半闭的眼睛,瞬间睁得滚圆,“你……你回来了?!”

伊莲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空洞。

哈默的目光,迅速地落到伊莲那空荡荡的袖管上。

“你的手……这是怎么回事?!”

伊莲没有解释,她的目光,越过哈默,扫视着空荡荡的工作室。

“尤莉娅呢?”

哈默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从伊莲的眼神里,读懂了某种东西。

“不……她不在。”哈默有些不忍,但还是说了实话,“小琳她……出了点事情,她在那边守着。”

“那就好。”

伊莲只说了这三个字,她的眼神没有了之前的焦急,只剩下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失落。

她做得很好,比我做得,还要好。

我不在……她也能做得这么好。

伊莲缓缓地站起身,身体因为脱力而微微晃动。

哈默立刻上前想扶住她,顺便想检查一下她那狰狞的断臂。

“我来看看你的伤……”

“不用了。”伊莲却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手,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我受够了……被人摆弄自己的身体。”

哈默看着她眼中那份深刻的疲惫和抗拒,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明白了,这个女孩在上面,一定经历了什么她无法想象的事情。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

“哈默,”伊莲却主动开口了,“我见过另一个‘琳’。”

哈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伊莲将她在阿特拉斯晚宴上,遇到的那个代号“夜莺”的刺客,以及从她口中问出的,关于“量产型”和“素体母本”的情报,言简意赅地告诉了哈默。

“她和琳,长得一模一样。”

这句平静的话,像最后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哈默脑中所有的谜团。

她猛地回头,看向自己屏幕上那段已经快要被破解的代码,所有的“BUG”,所有的“不合理”,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她五年前救下的,只是一个被废弃的、植入了琳记忆的“样品”。

她不仅弄丢了朋友的妹妹,还让他对着一个谎言,付出了五年的感情。

巨大的真相,像一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伊莲看着她脸上那份足以将人压垮的痛苦,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是哈默和雷格的战争,她只是一个……带来噩耗的信使。

“暂时帮我保密。”伊莲看着哈默,眼神里是无法抗拒的恳求,“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回来了。尤其是……她。”

哈默从巨大的震惊和痛苦中,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同样支离破碎的女孩,最终,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

伊莲回到了自己的13号房间。

她拿出那个在铁砧赢得的沉甸甸的钱袋。

看着里面那些筹码,她想起了曾经的梦想——去月球。

那个梦想,此刻,破碎得比她的右臂还彻底。

她拉开房门,重新走入地基区的黑暗中。

她来到堆栈最混乱的武器废品站。这里堆满了各种被遗弃的合金残骸,每一块都带着战斗和时间的伤疤。

她漫无目的地搜寻着,左手在冰冷的金属堆中摸索。

直到,她的目光,偶然掠过角落里一块完整的、几乎有一人高的防暴盾牌。那曾是执法队配发的旧型号,表面布满了浅浅的弹坑和能量武器灼烧的焦痕。

这年头,已经没人用这种纯粹物理防御的古董了。

但伊莲的脑中,一道灵光,瞬间闪过。

盾牌。

能承受痛苦,也能制造痛苦。

这是最好的选择。

她将所有在铁砧赢得的钱,都放在了那肮脏的柜台上。

“我要这个。”她指着那面盾牌,“还有,把你们这里最好的便携式焊接器、切割机、高强度皮革和所有型号的固定螺栓,都给我拿出来。”

她将那面巨大的盾牌,拖回了13号楼下那个废弃的车库。

她打开了所有的照明灯,刺眼的光线,将她和那面盾牌的影子,投射在布满油污的墙壁上。

然后,她开始了她的“手术”。

她没有设计图,也没有任何参考。她所有的依据,只有她对自己身体的了解,和她对战斗的本能。

她先是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拿起沉重的等离子切割机。因为不习惯单手操作,火花四溅,好几次都差点切到自己的腿。但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调整姿势,继续切割。

她将那面巨大的盾牌,切割成一个更小、更符合她小臂尺寸的、不规则的形状。保留了最厚实的中心部分,又在边缘切割出足以用来挥砍的棱角。

接着,是打磨。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回荡。她用砂轮,将盾牌的每一个边缘都打磨得无比锋利,像一柄不规则的巨斧。

最痛苦的,是安装。

她用高强度皮革和金属扣件,为自己的右小臂断口,制作了一个粗糙但极其坚固的固定基座。每一次收紧皮带,每一次拧紧螺栓,都牵动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

但伊莲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只是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这份熟悉的物理性疼痛,反而让她那颗因为失控和失落而悬在半空的心,重新找到了可以落地的“真实感”。

她甚至,有些享受这个过程。

最后,她将打磨好的盾牌,与那个基座,用最原始、最牢固的方式——焊接,连接在了一起。

“滋——!”

灼热的焊枪,在她的左手中微微颤抖。焊接时的强光,照亮了她脸上那道专注而疯狂的轮廓。

她不是在制造一件武器。

她是在进行一场仪式。

一场与过去的自己,与那个被完美义手所困扰的“怪物”,彻底诀别的仪式。

当最后一滴滚烫的金属冷却下来,她那只全新的“手臂”,诞生了。

它丑陋、粗糙、充满了暴力美学。

它不再是“启明”,也不再是“云苒”。

它只是伊莲。

是她用自己的双手、自己的金钱、自己的痛苦,亲手为自己打造的,最坚实的铠甲,和最锋利的獠牙。

当她完成了这一切,扭头发现哈默正靠在门框上,她的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呜嘿~”哈默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咖啡递了过去,“你弄出来的动静,比雷格的卡车还响。”

伊莲沉默地接过咖啡,一口饮尽。那苦涩的味道,让她那因为一夜未眠而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谢了。”她将空杯还给哈默,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你又要走了吗?”

哈默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不带任何质问,只是一种平静的陈述。

伊莲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呜嘿~算了,我也拦不住你。”哈默靠在门框上,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叹了口气。

“不过,走之前,有句话我得替某个小笨蛋带到。”

“小人偶她……很想你。”

伊莲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所以,” 哈默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如同长辈般的温柔和嘱托,“早点回来。”

伊莲停在原地,站了足足有三秒钟。

“……我知道了。”

然后,她抬起那只沉重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地基区那永不散去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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