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的枪法……”
队长不由得有些瞠目结舌。
他刚才看得分明。
那一枪的距离少说也有上百米，都已经远远超出手枪的有效射程了……
更何况是在夜间巷战这般复杂的环境下——目标还在高速移动。
可她竟然能不偏不倚地正中对方的小腿……
让自己来，别说打中。
能擦到边，都算祖上烧高香了。
“小技巧罢了。”
“……”他咽了咽唾沫，背脊发凉。
墨菲茜娅将手里尚还带着余温的手枪拿到眼前，饶有兴致地打量，指腹轻抚握把上的纹路，温和的语调听着让人如沐春风：
“不介意我留着吧？”
“当、当然！您请用！”队长晃神，慢了半拍，赶忙点头应是。
之后还从自己的武装带上手忙脚乱地解下两个备用弹匣，恭敬地奉上，“还有这个，没带多少……”
“神使大人，您也有这种……一般人没有的特殊天赋吗？”一旁跟随着的侦察兵按捺不住心底的惊骇，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少女闻言，侧过头，视线越过周围噤若寒蝉的士兵，黛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深邃。
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看着对方轻笑着反问：
“你觉得呢？”
……
西南角的城墙缺口，地狱也不过如此。
焦黑的泥土混着凝固的血浆，踩上去黏腻又湿滑，残肢碎屑堆成的小块和弹片填满了炮坑……
尸体。
数不清的尸体。
有穿着爱森堡军服的守军，也有穿着神庭灰衣的狂信徒，更多的、还是衣衫褴褛的平民……
甚至都很难看到有完整的全尸。
全都像垃圾场里等待被填埋的破棉花玩偶一样，散落满地。
横七竖八，流血漂橹。
放眼望去，一片死寂。
弥漫的硝烟、血腥、与内脏腐败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浓得化不开，牢牢盘踞在战场上。
扼喉的味道不断钻进【女武神】的外循环过滤系统中，熏得人阵阵作呕……
林澜站在一辆被炸毁的坦克上，漆黑的装甲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暗沉的哑光。
战术目镜过滤掉了最刺眼的猩红，低饱和下的视野变得灰蒙蒙的，却无法滤去这片景象所带给她的刺骨寒意……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
【绿洲】覆灭的时候，让她亲眼目睹了同样惨烈的场景。
但又不大一样——
那是家园被毁的切肤之痛。
而眼前的，是纯粹、毫无意义的消耗。
神使少女的声音仿佛还停留在耳边不断回荡，儒雅、悲悯……
却又面不改色地将成千上万的生命当做敲门砖，轻飘飘地抛进了绞肉机中……
佯攻？
调虎离山？
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这场血腥入侵而准备的借口。
这些神庭士兵，和那些被当做炮灰的难民没什么两样……
都是她达成目的的工具，用完即弃。
“长官！是您吗？”
下方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小队神庭士兵正从缺口涌入，看到伫立在铁骸之上的【女武神】时，纷纷停下脚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敬畏。
他们是后续部队，对城内的具体情况暂时不明。
为首的小队长立刻上前敬礼。
“第三梯队，奉命进入城区，请指示！”
林澜沉默地俯视着他们。
——墨菲茜娅给了她一个“盟友”的身份，一个方便她行动的伪装……
现在，她就是神庭部队眼中的“友军高层”。
“你们来晚了。”
装甲中传出冰冷低沉的电子音：
“情况有变，主力部队已按计划突入——你们的任务变更。”
“变更？”带队的士兵一愣。
“敌军主力正在东侧回防，意图包抄。”
“你们立刻转向西北方向，从旁迂回，清剿那里的残余抵抗力量。”
她的声音毫无波澜，装甲臂抬起，指向一个与墨菲茜娅前进路线完全相反的方向。
“可是神使大人的命令是……”
“墨菲茜娅正在追击爱森堡的核心目标，这里由我接管指挥。”林澜打断了他，声音陡然加重。
咔——
【女武神】踩在坦克折断的炮管上前踏一步，巨大的压迫感让下方的士兵们呼吸一滞。
“你想违抗命令？”
“不……不敢！”军官连忙立正，“我们立刻执行！”
他转身对自己的人大吼：“转向！目标西区！”
一整队士兵立刻改变方向，毫不怀疑地朝着林澜随口编造、实际上是爱森堡重兵把守的区域跑去……
看着他们消失在围墙下，林澜眼中的寒意没有丝毫消减。
她不会为了这些入侵者而心软，也不想掺和进这座曾经置身事外的城市……
但她可以用他们去消耗爱森堡的兵力，也可以用他们去搅乱墨菲茜娅的后方。
自己手中的棋子太少，只能想尽办法，让另外两方互相撕咬……
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她如同一位幽灵指挥官，利用墨菲茜娅给予的特权，将一支又一支后续潜入的神庭小队，调往早已是守军布下的天罗地网的错误方向……
随后漠然看着他们亢奋地飞蛾扑火，冲向自己给他们选好的坟墓。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停下了这种猫戏老鼠般的游戏，不再停留。
林澜调出之前分析出的墨菲茜娅主力部队的行进路线，迈开沉重的步伐，沿着那条被鲜血浸染的路径向着城市外圈追去。
在自己找到米粒之前……
“你最好祈祷不要先被我找到……”
……
【备用节点连接成功】
【炽天使】的头甲内静谧得如同深空，基露帕的提示音终于响起。
站在安全屋的废墟前，赛拉菲娜周身的虚拟荧幕上，代表南区信号站的警报色转红为黄。
“不够……”
“干扰源的具体坐标呢？”
【正在根据信号衰减与折射数据进行三角定位……】
【模型构建中……】
【分析完毕】
数据流在女人眼前飞速闪过，爱森堡南区的立体地图瞬间被调出，数个闪烁的红点被精准标记。
【干扰源坐标：】
【1：E113.452, N22.813, 高度：12m——概率：91%（城区主干道，疑似重型干扰车）】
【2：E113.501, N22.809, 高度：75m——概率：76%（通讯塔遗址）】
【3：E113.488, N22.821, 高度：33m——概率：59%（废弃高层住宅楼）】
【4：E113.469, N22.817, 高度：20m——概率：64%（旧时代供电站）】
【5：……】
足有七串坐标亮起，可她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四号坐标，直接发送给武装司令部。”
【优先打击目标推——】
基露帕的文字还没显示完，便被赛拉菲娜的话给立马中断。
【推荐已取消】
【指令确认】
“干扰车是诱饵；通讯塔目标太大；高楼供电不稳定，撑不了超大功率设备运作。”女人甚至都没去看基露帕的分析概率，只有绝对的自信与冰冷的决断。
【算法记录中……】
银白装甲的推进器再度喷出炽热的尾焰。
她的身形化作流星，从地下城的巨大破口处冲天而起，直奔东南城区。
【供电站坐标：E113.469, N22.817，H+20】
【授权确认：赛拉菲娜・冯・卡伦】
【优先级：最高】
【已通过】
【——打击启动】
短短数秒，城市远端，爱森堡的核心军事区中，一座隐藏在地下的导弹发射井，沉重井盖缓缓开启，露出尖端森然的寒光。
没有警报，没有倒数。
轰！
修长的战术导弹拖着橘红的尾焰拔地而起，在夜幕中直刺云霄。
抵达最高点后弹头分离，以超越数倍音速的恐怖速度，精准地朝着那个被锁定的旧时代供电站砸去！
轰隆————！！！
沉闷至极的爆炸巨响从远处传来，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宛如一轮短暂升起的太阳，将那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冲击波紧随其后，扫遍大地，震得建筑的玻璃嗡嗡作响。
即便是在地下中心城，同样也能感到脚下传来的震动……
【打击完成】
【干扰源已清除】
几乎在爆炸发生的同时，【炽天使】头盔内的全息荧幕上，代表信号干扰的黄色警报即刻消失。
——南区的通讯恢复了。
“女王陛下！”忽然接入的最高军事指挥频道，频道的另一头传来将军激动又紧张的声音。
【正在接入南区所有监控节点数据……】
【数据链已连接】
效率，才是现代战争的第一要素。
各种请示和汇报大量涌来，女人无瑕理会，屏蔽了所有杂音，全身心投入到了眼前的荧幕中。
“报告情况。”
“南区通讯恢复！敌军干扰站已被摧毁！我部正在重新组织防线，对其余三个方向实施定点打击！预计十五分钟内可以……”
“不用和我细扯，”赛拉菲娜冷冷地打断他，“把精力用在清剿入侵者上。”
“是！”
【正在重新追踪目标：米粒、卡娅】
【已锁定】
【目标最后出现位置：东南城区，第二医疗站外围】
赛拉菲娜面前，无数个监控画面立马亮起、替换，数据洪流奔涌而来，时间戳被一一校准到踪迹断掉后的时间点。
【正在调取医疗站内部监控……】
很快便有一个画面被迅速放大，占据了她的视野核心——那是医疗站的内部走廊。
但这个，是实时的。
画面因为信号不稳，所以有些许雪花噪点出现在上面，但依旧能够看清里面的景象。
拥挤的医疗站内，伤员被杂乱地堆放在大厅周围，医护人员忙碌地在其中穿行……
赛拉菲娜的目光飞速扫过每一个角落，想要寻找到那个让她心神不宁的身影。
没有。
没有……
这儿也没有……
可就在女人心头一沉的片刻，她的瞳孔却猛地收缩。
因为有个人影，已经走进了监控画面的范围……
墨菲茜娅。
她披着那身象征神圣的暗紫色长袍，灰发编织得纤尘不染，优雅地踏过地上的血污，仿佛闲庭信步于自家花园。
少女的秀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微笑，纯净的紫眸扫过混乱的人群，周围的惨叫与哀嚎都与她无关，同样在到处寻找着宝物……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对方停下脚步，而后缓缓抬起头来——
离着大厅几十米的距离，她直勾勾看向了隐藏在屋檐下的监控探头。
就好像，她正透过这小小的镜头，跨越了空间的阻隔，与翱翔在夜空中的赛拉菲娜对视着……
那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狂热、愉悦，以及……
胜券在握的戏谑，和炫耀。
面向镜头，她薄唇翕动。
即便听不到，可解析出的唇语已经被【炽天使】的基露帕智能给显示在了一旁……
——我。
——的。
说完，少女抬起手中的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摄像头。
砰——！
画面剧烈一晃，屏幕瞬间被刺眼的雪花与噪点给吞没……
信号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