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奇特曾经想过,如果世上真的有地狱,或许就像人们在教堂里唱诗时所说的那样,有烈火,有硫磺,有永恒的痛苦。但她从未想过,地狱竟然可以如此真实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一夜的下水道,是地狱在人间的投影。

绝望是会传染的,就像瘟疫一样。它从一个人的心脏开始腐烂,然后蔓延到血管,蔓延到骨髓,最后吞噬掉最后一丝理智。那些新生儿们疯了,被饥饿烧灼得疯了,他们打破了最后的戒律,掳来了无辜的孩童充当食粮。

当布里奇特和其他尚存一丝清醒的长者试图阻止时,那些年轻的同类却爆发出了比面对猎巫者时更甚的疯狂,他们反扑过来,獠牙闪着寒光。

战斗是丑陋的。

布里奇特一直以为自己是天生的战士,她经历过残酷的厮杀,在那些血与火的战场上,在那些生与死的较量中。

但她错了。最残酷的厮杀不是与敌人的厮杀,而是与同伴的厮杀,与血脉相连的同族的厮杀。

利爪划破潮湿的空气,獠牙刺入同伴的颈项,浑浊的泥水被飞溅的暗红色液体染得更深。

布里奇特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每一次倒下,每一次爬起,她都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某种东西在碎裂。

同胞们的脸在污水和血污中变得模糊,但她记得每一张脸背后的故事,每一个人选择拥抱黑夜的理由。

我们终究是黑暗中的野兽。这就是吸血鬼的命运吗?布里奇特想。

就在这至暗的时刻,那个身影闯了进来。

金发在摇曳的微光下,像一束刺破污浊的火焰。

她毫不掩饰地捏着鼻子,扫视着这片狼藉:“哇,这里还真是够臭的呢。难怪人们说吸血鬼都是阴沟里的老鼠,看来还真没说错。”

没有半分犹豫,她的身影化作一道凌厉的金光,冲入混乱的中心。那些扑向她的新生儿们,一个接一个闷哼着栽倒在污水中,失去了行动能力。

然后,她蹲下身。

她将发抖的孩子们一个个抱进怀里,用袖子笨拙地擦去他们脸上的污泥。那一刻,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微光,将所有的黑暗和血腥都隔绝在外。

布里奇特看着她,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那不是感激,不是崇拜,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感。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当她还是人类时,也曾经相信过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某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原来希望真的存在,她想。

它就是这样的,亮眼的金发,会说蹩脚的笑话,会毫不犹豫地冲向黑暗。

原来……这才是她们真正的初遇。

对于吸血鬼而言,遗忘并非软弱,而是生存的基本技能。漫长的生命中,有些记忆太过沉重,必须被遗忘,才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爱丽丝叛逃之后,布里奇特的心便本能地启动了这道古老的防御机制,直到六十年后的今天。

无数被刻意尘封的画面,终于在这一刻汹涌地冲破了记忆的堤坝。

她想起了那些燃烧着篝火的夜晚,爱丽丝总像个精力过剩的笨蛋,笑嘻嘻地凑过来,用胳膊肘撞她,讲着蹩脚的笑话,试图逗乐她这个总是板着脸的“老古董”。

她想起训练场上,那个明明能一剑将她打飞的剑圣,却总爱装模作样地和她打得有来有回,在她终于险险地逼退对方一招半式时,爱丽丝就会夸张地拍着手大笑:“哇哦!妞儿的进步好大!下次肯定能赢我!”

她想起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爱丽丝背对着自己,挡下致命一击时,那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当她回头时,脸上沾着血污却依旧明亮的笑容:“别怕,有我在呢。”

她想起在某些寂静的深夜,白日里咋咋呼呼的爱丽丝,会抱着膝盖坐在最边缘的阴影里,望着跳跃的火焰出神。橘黄的火光映在她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蓝眼睛。

那种时候,布里奇特会默默走过去,两人并肩坐着,无需言语,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和远处夜枭的啼鸣。

“这次是你赢啦。”爱丽丝轻声说,她的声音将布里奇特拉回了现实。

布里奇特紧紧抱着爱丽丝,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

那个一直萦绕在她心中的金发恶魔终于彻底消失了。现在,她的眼中只剩下爱丽丝那张傻乎乎的笑脸。

这才是真正的爱丽丝。

月光如水般洒在她们身上,两人静静拥抱着,周围是一片狼藉的废墟。

布里奇特的眼泪打湿了爱丽丝的衣襟,她感觉自己心中那个沉重无比的枷锁终于被彻底砸碎了,那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让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赫塔牵着克莱尔的手从楼梯口冲出,克莱尔的脸色苍白如纸,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

看到这一幕,倒在地上的特工们都瞪大了眼睛,可他们都身负重伤,此刻根本无法起身阻拦。

布里奇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从爱丽丝怀中挣脱,冲向克莱尔的方向。

但就在这时,狂风从她身后呼啸而来,她瞬间就被凌厉却不锋锐的剑气吹飞,重重地撞在墙上。

EMP的粉尘早已逐渐散去,爱丽丝再次挥舞着格拉墨掀起了剑气风暴。虽然威力不如此前那样可怖致命,却也足以在瞬间压制住所有特工的行动。

“爱丽丝!”布里奇特在风压中艰难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爱丽丝回过头,朝她露出了那个熟悉的灿烂笑容,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挥手道别,声音在风中飘荡:“下次再见啦!记住今晚的感觉,妞儿!”

说完,她一把抱起克莱尔,三人如同夜风中的幽灵般迅速消失在了街巷的阴影中。

重伤的卡密拉在风压中拼命匍匐爬行,血红的眼中燃烧着复仇的怒火,但他终究只能徒劳地看着她们消失在夜色中,愤怒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

风暴终于消散了,卡密拉挣扎着起身,从地上捡起一支手枪,怒吼道:“追啊!她们跑不远的!”

但就在这时,尖锐的警笛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响。片刻之后,整座酒店便被闪烁着红蓝光芒的警车与通体漆黑的异端审判局专车堵了个水泄不通。

上百名警员迅速展开,他们手持盾牌和武器,以酒店为中心形成了一道包围圈,探照灯的强光从各个角度照射过来,将整座街区照得如同白昼。

愤怒至极的卡密拉将手枪上膛,朝着夜空连开三枪。枪声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响,回音阵阵。

卡密拉站在门口,鲜血从他的伤口缓缓流淌,在月光下闪着暗红的光芒。那张原本英俊的脸庞此刻扭曲得几乎不成人形,双眼中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

一时间,围在酒店外的警员们竟无人敢上前,他们都被这个浑身是血、面目狰狞的吸血鬼吓住了。

这时,一个红发的青年从黑色轿车中跳下,皮鞋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步伐稳健,毫不迟疑地朝着卡密拉走来,面对这个正在发狂的三代吸血鬼,青年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

卡密拉从这个人类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压迫感。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明明对方只是个普通人类,但却让他这个三代吸血鬼感到了隐隐的威胁。

青年径直走到卡密拉面前,主动将那把还在冒烟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额头。

他的声音清晰有力,在夜风中响起:“我是异端审判局加洛林分局的执行官总长,我的名字是理查·诺尔曼蒂!以安妮·诺尔曼蒂局长之名宣告,此处案件由异端审判局全权接管!”

卡密拉看着这个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类,一股狂暴的烈火涌上心头。他不想就此失去为女儿复仇的机会,他也不在乎会杀死一个人类,哪怕这个人类是王公贵族!

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前一刻,利兹从侧面冲了过来,试图夺下他手中的枪。但盛怒中的卡密拉力量惊人,他一把将利兹推开,黑色的枪口依然指着理查的额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只苍白的手无声无息地按住了卡密拉持枪的手腕。

是布里奇特。

“太难看了,卡密拉。”她平静地说道,声音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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