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溪面上的风突然变了向。
不是自然的风,是带着重量的气流——像有人猛地扯开了装满冰雾的口袋,灰色雾霾霾毫无征兆地从溪岸两侧的灌木丛里涌出来,不是轻盈的飘,是沉甸甸地压,瞬间漫过水面,往两人中间裹。
那雾冷得像碎冰碴,沾在李洋的睫毛上,瞬间凝成细霜,连视线都被糊成一片朦胧的灰,只能隐约看到铁叉的轮廓在雾里晃了晃。
“嗬?”
猴子的动作顿住了,举着铁叉的前爪微微抬起,似乎在警惕这突如其来的雾。
它琥珀色的眼睛在雾里亮得像两盏小灯,左右扫视,握叉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显然,这雾也出乎它的意料。
李洋的心跳得像擂鼓,却在雾里闻到一股淡淡的松烟味,不是丛林的腐叶香,是某种东西燃烧后的沉郁气息。
紧接着,他听到雾里传来“踏踏”的脚步声,很稳,每一步都踩在溪底的鹅卵石上,却没溅起多少水花,像是有什么重物在移动,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脚步声停在他和猴子中间。
李洋透过眼前的灰雾眯眼望去,先看到的是一截垂在身侧的黑色衣袖,布料挺括,被雾打湿后微微发亮,袖口露出半截苍白的手腕,骨节分明。
再往上,是件及膝的黑色风衣,衣摆被雾里的风轻轻吹动,边缘扫过水面,带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最醒目的是他手里的东西——一柄比人还高的黑色重尺,尺身泛着哑光,像用整玄铁铁铸成,边缘刻着细密的螺旋纹路,握在他手里,却轻得像根木杖。
男子的脸藏在雾里,只能看到下颌线绷得很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什么表情。
他微微偏头,目光越过李洋,落在举着铁叉的猴子身上,那眼神冷得像溪底的冰,没带任何情绪,却让猴子猛地打了个寒颤,举着铁叉的前爪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异族,当斩。”男子的声音很低,像两块玄铁在摩擦,每个字都带着雾的冷意,撞在溪面上,震得雾气都晃了晃。
猴子似乎被这声音激怒了,又或许是不甘心到嘴的猎物被抢,它猛地嘶吼一声,举着铁叉就朝男子刺去。
铁叉在雾里划出一道冷光,速度比刚才扑李洋时快了一倍,叉尖带着破风的锐响。
李洋吓得闭上眼,却只听到“嘭”的一声闷响,像重锤砸在棉花上。
再睁眼时,只见那柄黑色重尺不知何时已经横在男子身前,尺身精准地磕在铁叉的叉柄上。
猴子被震得连连后退,前爪虎口处的毛发瞬间炸开,铁叉“哐当”一声掉在溪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它的发髻。
男子没追,只是握着重尺,静静地站在雾里。
风衣的下摆被溪风吹得轻轻摆动,露出他靴底沾着的暗红色污迹,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他看都没看掉在水里的铁叉,视线重新落回猴子身上,那眼神里的冷淡没变,却多了点让猴子胆寒的东西——像屠夫看案板上的肉。
猴子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低吼,看了看男子,又看了看水里的铁叉,最后狠狠瞪了李洋一眼,转身就窜进对岸的灌木丛,灰黑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雾里,连带着那柄铁叉都没敢回头捡。
直到猴子的气息彻底消失,男子才缓缓转过身。
雾渐渐散了些,李洋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很年轻,大概十七八岁,眉眼长得很锋利,却没什么神采,像蒙着层霜。
他低头看着跌坐在溪水里的李洋,重尺往地上一顿,尺尖插进鹅卵石缝里,发出“嗤”的轻响。
“临海人?”他问,声音还是没什么温度。
李洋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半天没说出话,只能点点头,手里还死死攥着块被水泡涨的鹅卵石,掌心的皮都被硌破了,血混着溪水往下滴。
他看着男子手里的重尺,又看了看他风衣上沾着的雾水,心猛地一跳。
李洋的帆布鞋踩在溪底的鹅卵石上,滑得他踉跄了一下,连忙攥紧手里的铁叉稳住身子。
铁叉的锈迹蹭在掌心,混着溪水的湿冷,倒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水珠顺着下巴滴在湿透的运动服领口,打湿了里面的T恤,却顾不上冷,眼睛亮得像溪水里的光斑:“对对,我是临江一中的,我叫李洋!”
叶炎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铁叉上,那锈迹斑斑的叉尖还在往下淌水,叉柄上沾着的异族猴毛被溪水冲得七零八落。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李洋鼓起的帆布包,包侧露出的油纸边角还在滴水,隐约能闻到点卤味,最后落在李洋被水泡得发白的指节上——那里还攥着铁叉,指腹被粗糙的叉柄磨出红痕。
“临山一中。”叶炎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他抬手理了理被雾打湿的风衣领口,露出颈间挂着的半块玉佩,玉质暗沉,像是常年被汗水浸着,“你一个人?”
“不是!”李洋连忙摇头,铁叉在手里晃了晃,差点戳到自己,“我跟我兄弟沈天凌一起来的,我们一起被吸进星界裂痕中的,之后就被冲散了。”
他说到“星界”时,声音下意识压低,眼睛往对岸的灌木丛瞟了瞟,生怕再窜出什么东西,“叶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被吸进来的?”
叶炎没直接回答,只是往溪上游瞥了眼。
那里的雾气还没散尽,隐约能看到被巨力碾过的灌木丛,断枝残叶泡在水里,像被什么重物拖过。
他的指尖轻轻敲了敲背后的黑色重尺,尺身的螺旋纹路在水光里泛着冷光:“你手里的铁叉,是刚才那异族的?”
“啊?哦……”李洋低头看了看铁叉,叉尖的锈迹里还沾着点暗红,突然觉得有点瘆人,手松了松又赶紧攥紧,“顺手捡的,防身用……这玩意儿看着比我那木棍结实。”
他挠了挠头,湿头发贴在额头上,像只落汤鸡,“哥,你这重尺真厉害,一敲就把那猴子打跑了,你也是精英班的?”
叶炎的目光在李洋脸上停顿了两秒,像是在判断他说的真假。
他看到李洋鼻翼沾着的辣椒粉——和刚才那异族猴爪上的一样,看到他帆布包侧漏出的卤鸡爪包装袋,还看到他膝盖破洞的牛仔裤上,沾着点临山特有的红土。
“嗯。”叶炎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往前迈了两步,重尺在溪底拖出轻微的“沙沙”声,停在李洋面前,“沈天凌?有点印象,貌似是之后跟我们学校打交流赛的选手。”
李洋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救星:“对对对!就是他!”
他往前凑了凑,铁叉差点碰到叶炎的风衣,“我们进来的时候就被冲散了……叶哥,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吗?我想找他!”
叶炎的目光越过李洋,看向他来时的方向——那里的灌木丛有明显的打斗痕迹,断枝上还沾着点暗紫色的血迹,是异族的血。
他收回目光,落在李洋攥紧铁叉的手上,指节泛白,还在微微发颤,却透着股不肯放弃的劲。
“跟我走。”叶炎转身往溪上游走去,黑色风衣的下摆扫过水面,带起一串细碎的涟漪,“前面我搭了个临时据点,去那里等,比在溪边晃悠安全。”
李洋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连忙跟上,铁叉在身后拖出“哗啦”的水声:“哎!好!哥你等等我!”
他踩着溪底的鹅卵石,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叶炎的背影,帆布包里的卤鸡爪随着动作晃悠,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雾气彻底散了,阳光透过树冠漏下来,在溪面上洒下金斑,李洋看着前面那个手持重尺的黑色背影,突然觉得刚才那只拿铁叉的猴子,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