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会有点痛。”
她着说，用镊子夹起一团蘸满了碘伏的棉球，熟练地清理着陈冬阳手臂上那片焦黑的创口。棉球接触到血肉模糊的伤处时带来阵阵刺痛。
“嘶......”陈东阳倒抽一口凉气，身体顿时就绷直了。
站在一旁的尹清乐看到这一幕，脸色愈发苍白。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不敢出声。每当陈冬阳因为疼痛而身体微颤时，她的肩膀也会跟着几不可查地抖动一下，那双清澈的眼眸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你这伤口可不像是普通的擦伤，”王姐一边处理一边说道，“反倒像是烧伤或者化学品灼伤......你们这些男孩子，玩起来总是没个轻重。”
陈冬阳扯了扯嘴角，没法接话。他总不能说，这伤是某位美少女在失控之下导致的产物。
处理完创口又上完药后，王姐拿来纱布和绷带，一圈一圈地将伤口仔细包扎起来。
“好了，”王姐打上最后一个结，直起身子，“这几天伤口别碰水，按时来我这里换药。另外，有时间最好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这种深度灼伤搞不好会留下疤痕。”
“谢谢王姐。”陈冬阳活动了一下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臂，冲着校医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王姐摆摆手，便转身去隔壁房间整理她的药柜了。
医务室里只剩下陈冬阳和尹清乐两人，空气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
其实陈东阳很想问问少女，那抹绯红色的能量是什么东西，是她的超能力吗，亦或是别的什么力量。但现在的尹清乐就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白瓷雕像，低垂着头，乌黑的发丝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翻涌的激烈情绪。
陈冬阳看着她，心里有些无奈。他知道，简单的安慰，比如“这不怪你”，在这种时候是苍白无力的。对于一个因自身而伤害到他人的人来说，这种话语非但起不到安慰的效果，反而会加重她的负罪感，因为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出于善意的、不愿让她难堪的谎言。
或许得换一种方式。
陈冬阳的视线从尹清乐身上移开，落在了窗户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在空气中投射出一道明亮的光线，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芒中上下翻飞。
“我老爸是个科幻杂志的专栏作家，”陈冬阳突然开口了，语气中带着嫌弃，但嘴角却始终上扬着，“平日里他总喜欢拉着我扯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就比如，他说我们每个人，甚至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本质上都是星星的碎片。”
尹清乐的肩膀颤动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起这个。
“他说，恒星是宇宙中最矛盾的东西。”陈冬阳的目光追逐着那些飞舞的尘埃，语气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复述一个久远的故事，“它燃烧自己，释放光和热，让行星有机会变得温暖，让生命得以萌芽。从这个角度看，它像个无私的母亲。”
“但是，”他话锋一转，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尹清乐，“恒星的另一面，却是绝对的暴虐与毁灭。它的引力能轻易撕碎靠近的一切，它的核心温度高到无法想象，如果你离得太近，它会毫不留情地把你烧成灰烬。甚至在它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会发生剧烈的爆炸，也就是超新星爆发，那威力足以摧毁一整个星系。你说，这样的存在，是善良的，还是邪恶的？”
尹清乐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陈冬阳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还说，用善恶去定义这种级别的事物，本身就是一种傲慢。恒星就是恒星，它只是遵循着物理法则在燃烧、在发光、在坍缩。它既不仁慈，也不残忍。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纯粹的、不以任何意志为转移的能量现象。”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语有足够的时间沉淀。
“力量也是一样，”他终于将话题引了回来，目光温和地落在尹清乐身上，“力量本身没有属性，它既不善良，也不邪恶。它就是一种客观存在的东西，就像恒星的光，就像引力。真正赋予它意义的，是拥有这份力量的人。”
“一把刀，在厨师手里能做出美味的佳肴，在匪徒手里就成了伤人的凶器。但刀本身，是无罪的。”
说着，他忽然想到了江予心，那个如人偶般冷漠的少女。她同样掌握着无比危险的力量，仅凭言语就能更易、改变他人的想法与记忆，这种力量若是放在有心之人手里，又会导致怎样的后果呢？人们的意志会被无声无息的纂改，精心编织的谎言成为普世真理，整个世界沦为野心家指尖的提线木偶......那或许是比物理毁灭更彻底的灾难，比任何末日都更令人窒息的精神牢笼。
不过好在，江予心并不是那样的人。甚至从这方面来讲，她或许异常的善良也说不定。至少她只是表现的冷漠、生人勿进，并没有开始肆意玩弄别人的心灵。她甚至还会乖乖来学校上课。
想到这，陈冬阳笑了一下，但很快又回归话题。
他看着尹清乐，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尹清乐同学，你害怕的不是伤害到我，也不是那几个男生的挑衅。你真正害怕的，是你自己身体里那股你无法掌控的力量，对吗？你觉得它很危险，很可怕，甚至......很邪恶。你厌恶它，就像厌恶某种与生俱来的诅咒。”
这一番话穿过了尹清乐用温柔和歉疚层层包裹的伪装，直抵她内心最深处、最不敢触碰的恐惧。
她再也无法维持沉默，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她紧紧攥着的衣角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她哽咽着，只说出一个字，便再也无法继续。
“刚才在操场上，当篮球爆炸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陈冬阳没有给她沉溺于悲伤的机会，继续追问道，“是觉得‘太好了，让他们尝尝厉害’？还是觉得‘糟了，会伤到人’？”
尹清乐猛地抬起头，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迷茫。
“你的表情，你的眼泪，还有你毫不犹豫地冲过来想要搀扶我的举动，都已经告诉我答案了。”陈冬阳的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些，“你害怕伤害别人，你为自己可能造成的伤害而感到痛苦和自责。这就够了。这证明了，你，尹清乐这个人，你的心是善良的。”
“重要的不是那股力量有多么强大，或者多么具有破坏性。重要的是，拥有这股力量的你，想要用它来做什么。”
他看着她那双被泪水浸润的、像受惊小鹿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是那颗失控的、带来毁灭的超新星。你只是一个......一个暂时还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自身光芒的年轻恒星而已。所以......与其抗拒、厌恶它，不如去试着控制它吧，有朝一日，它或许会成为你保护自己、保护他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