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堡的餐桌上,无声地诉说着“圣辉护国税”带来的沉重压力。银器明显减少,色泽黯淡的餐盘里,主菜的份量缩减到了以往的一半,黑面包比以往更粗粝,酒水换成了寡淡的本地麦酒,以前还会提供的下午茶甜点从可口的奶油蛋糕换成普通的松饼。普通的仆人们的脚步更加轻缓,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窗外依然是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城墙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伯爵兰德尔·费特斯伊沉默地切割着一块烹饪过头的鹿肉,每一刀落下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曾经的悠闲时光被现实的生存焦虑所取代。

黑羽堡的另一边,Ryrie在艾慕莉娅房间外站岗,他刚把艾莉诺大小姐偷偷做的苹果派送到艾慕莉娅的房间里,但他一上午什么都没有吃,因为看见餐桌上那几条海鲜便会想起他几日前在灯塔的遭遇,想到那怪物可怕的模样便引起一阵恶心,尽管不吃饭可能会惹得艾慕莉娅不高兴,但他实在是吃不下去。

艾莉诺小心地看着父亲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她面前的鱼汤清得几乎能见底,出于对自己妹妹艾慕莉娅的关心,她自己私底下偷偷烤制了苹果派让Ryrie送到了妹妹那边去,尽管资源紧张且事物繁忙,制作甜点送给黑羽堡中的大家品尝仍然是她在百忙之中的爱好之一。雷蒙德烦躁地用刀叉敲了敲盘子边缘,发出一声清脆却刺耳的噪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引来伯爵严厉的一瞥,却未能熄灭长子眼中因被限制开支和行动自由而升腾的怒火。

城堡外的阴影中,暗礁正在浮动。来自南方海岸的访客,踩着“净税”阴云的余波,叩响了黑羽堡沉重的大门。

伯爵在会客室接见了瑞德费特家族的使团。为首的并非家族管事,而是瑞德费特家族的现任领主——卢西恩·瑞德费特 (Lucian Redfend) 本人!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材不算特别高大,却异常精悍,深蓝色的眼睛在古铜色的皮肤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带着一种被海风磨砺出的锐利和……一股压抑不住的冒险气息。他的衣着并不华丽,是便于海上活动的皮质镶铁甲冑外套,腰间配着一柄带有复杂海藻纹饰的弯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双手指关节上厚厚的茧子,仿佛长年握着粗糙的绳索,以及脸上几道细小的、似乎是海鸟爪痕或某种小型海怪抓伤留下的淡色疤痕。这无疑是一位曾踏足无数未知海域、挑战风浪的领主,而不是那种安坐城堡发号施令的传统贵族。

站在卢西恩领主身后半步的,是他的长子阿尔戈·瑞德费特。阿尔戈年纪与雷蒙德相仿,继承了父亲的精悍体格和古铜肤色,身形更像一棵虬结的橡树,而非城堡里细长的骑士。他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静静扫视着黑羽堡略显破旧的会客室和陈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父亲不同,他给人的感觉更加沉稳内敛,如同深海,静默之下涌动着力量。他没有佩戴太多饰品,唯一的显眼之物是皮甲左胸上一个铜制的、图案简洁的渔猎钩锚徽记。他没有像父亲那样表现出急切,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海边的礁石,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枚磨损的骨雕烟斗。

瑞德费特家族的纹章——银色新月托起一条跃动的海鱼——绣在他们罩袍内侧,若隐若现。那新月的柔和微光,在这场充满利益权衡的交锋中,似乎并不属于这位充满侵略气息的领主,而是另有其人。

“兰德尔阁下,”卢西恩的声音如同海浪拍打船舷,洪亮而直接,带着海盐的粗粝,甚至省去了客套的寒暄,“海岸线上的风越来越硬了,不是么?教廷的‘光辉’收税队可比最贪婪的海盗还凶残!”

伯爵挥手示意艾莉诺和雷蒙德退下(雷蒙德离开时瞪了阿尔戈一眼,对方则报以平静无波的凝视)。门关上后,伯爵的声音低沉而谨慎:“卢西恩领主亲自来访,想必不是为了同我抱怨天气和税吏?”

“聪明!”卢西恩咧嘴一笑,露出被晒得雪白的牙齿,那笑容在会客室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野性难驯,“我是来找盟友的,兰德尔!‘净税’压垮了多少沿海领主的脊梁?我的灰溪谷刚经历一场‘净化’,土地流着血的伤口还没愈合,就被这群神圣的鬣狗又咬下了一块肉!再这样下去,瑞德费特和费特斯伊的士兵就只能啃着黑面包守着空荡荡的藏宝库等死了!”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冒险家看准风暴间隙出海抢运的热切光芒:“他们封锁了港口的正门?没关系!海岸线那么长,总有一些‘月光小路’可以让小船悄无声息地滑进滑出。”他直视着伯爵的眼睛,“我的人熟悉这片海域如同自家的澡盆,从南方避风港运来的香料、密林中采掘的月光石(一种只在特定月相下开采的低阶魔法矿物,是某些贵族追求的高档装饰品)、甚至更遥远的珍奇……都有利可图!我们瑞德费特有船,有经验丰富的水手(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沉默如礁石的阿尔戈)!而你们费特斯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黑羽堡高耸的塔楼和俯瞰海岸的视野,“有绝佳的地点,有……对碎星港和雾笼镇一定程度的‘沉默’许可权。”

伯爵心中了然。所谓的“沉默”许可权,就是默许甚至暗中保护瑞德费特家族的走私船队利用费特斯伊领地的海岸线卸货和运输货物,避开教廷在主要港口的盘查和重税!

“走私?!”伯爵的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指尖重重敲在扶手上,“卢西恩,你想害死我们两家吗?教廷的审判庭可不是摆设!一旦被发现,那可是渎神和叛国的双重罪名!”

“渎神?叛国?”卢西恩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浓浓的不屑和对教条规则的蔑视,“那些披着圣袍的豺狼把我们的子民逼得卖儿鬻女才是渎神!我们家族的战士为了保护王国边境流血,换来的却是这种盘剥才是叛国!兰德尔,我知道你谨慎,讲究‘秩序’(他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但现在不是讲究秩序的时候!规则已被他们撕碎,我们要在夹缝中活下来!”

他放缓了语气,带着点循循善诱:“我们的合作会很隐秘。你的卫队只需在特定的、远离灯塔和人烟的偏僻海滩巡逻时,偶尔……‘走神’一下,或者在看到些奇怪的篝火信号时,‘反应迟钝’片刻。货物在你们领地短暂卸货中转,立刻运走。账面上的利润,我们二八分,你们二!教廷的税吏,只会看到我们的船队老老实实地从他们眼皮底下的正门港缴税通关的假账!”他抛出的利润分配显示了他的急切——费特斯伊只需提供“便利”,就能分得巨额的纯利。这无疑是黑羽堡财政困境下巨大的诱惑。

“而且,”卢西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仿佛抛出了最后一张底牌,“我的小女儿,伊莱娅,也很想见识见识黑羽堡的风光。”他提到女儿时,语气里难得地带上一丝明显的温柔。

就在这时,会客室一侧通往露台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穿着柔和的银灰色裙装的少女安静地走了进来。她的出现仿佛瞬间让室内紧绷的气氛柔和了几分。她就是卢西恩提到的小女儿,伊莱娅·瑞德费特。她大约十四五岁,与Ryrie年纪差不多。身姿纤细,肌肤是那种少见阳光的、带着珍珠般光泽的细腻白皙。瀑布般柔顺的黑色长发,衬得她的脸庞小巧精致。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清澈如月光下的湖泊,闪烁着宁静而温润的光芒,像是能抚慰人心的柔光。她安静地向兰德尔伯爵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动作优雅流畅,如同月光倾泻。

“父亲大人,伯爵大人。”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林间溪流,目光坦然地在两位领主脸上流转。当她看向兰德尔伯爵时,那柔和的眼神中没有刻意的讨好或胆怯,只有一种自然的善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这就是我的小月亮,伊莱娅。”卢西恩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自豪和宠溺,“这孩子性子安静,喜欢看书。听说你们费特斯伊家族的书库里,收藏着不少关于西南海岸风物志的孤本。我这次带她来,就是想让她在城堡小住一段时间,向伯爵请教学习一二,也正好让她和艾莉诺小姐做个伴,免得在家里整天对着书本。”

这番话背后的真实意图不言而喻:伊莱娅既是展示善意、促进“友谊”的使者,也是一层无形的保险——她的安全将成为维系这次潜在走私合作的重要纽带。伊莱娅安静的姿态和柔和的眼神,完美地诠释了家族纹章中那轮新月的含义——非攻击性,却能在黑暗中指引方向,散发着恒定而抚慰人心的微光。

伯爵兰德尔的目光在伊莱娅身上停留片刻。少女的宁静与卢西恩的彪悍形成了奇特的对比。她的存在,无疑给这场危险而充满诱惑的提议蒙上了一层柔和的面纱。他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下是家族沉重的财政负担。卢西恩的提议大胆而危险,但如果操作极其谨慎……这或许是黑羽堡渡过眼下难关的……唯一一条“月光小路”?

会客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伯爵的目光在卢西恩充满冒险家期待的灼热眼神、阿尔戈磐石般的沉稳注视,以及伊莱娅眼中那能抚平纷扰的柔和月光间缓缓扫过。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前。雾笼镇的方向隐约有灯火闪烁,那是教廷设立的税卡点燃的“圣火”。家族的纹章——肃穆渡鸦背负着银白长剑——在阴暗的壁炉上方无声地悬垂着。

“黑羽堡……”伯爵的声音低沉地打破了沉寂,“从来只为家族存续与王国安定而挥剑。”他并未转身,视线停留在窗外的雾霭中,“这片海岸……最近并不平静,暗流汹涌。瑞德费特小姐的来访,是我们家族的荣幸。艾莉诺会安排好住处。”他停顿了一下,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卢西恩那双如同风暴前夜的海面般深邃的眼睛。

“至于你那些关于……‘渔获新品种’和‘月光航线规划’的想法,卢西恩领主,”伯爵措辞隐晦而谨慎,“我会好好考量。但你必须明白,在这片海域航行,任何一丝风浪都可能致命。确保你的船,足够坚固,航线足够隐秘,不要让……不必要的麻烦,染黑你带来的月光。”

他没有明说答应,但允许伊莱娅留下,并隐晦地暗示对方需要做到“万无一失”的走私保密,便是最大的让步。

卢西恩脸上顿时绽开海风般的笑容,那是赌徒押下重注后的如释重负与兴奋。“兰德尔阁下,放心!我的船队在大洋上都未曾倾覆!‘月光航线’必然像海流绕过暗礁,无声无息!”他站起身,豪迈地拍了下身旁阿尔戈宽厚的肩膀。阿尔戈依旧沉默,只是微微颔首,那平静的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仿佛早已在脑海中规划好了那些秘密的航线和隐藏的锚地。

卢西恩的目光转向伊莱娅,眼神温和了下来:“我的小月亮,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向艾莉诺小姐学习,也见识见识黑羽堡的气魄。”他转向伯爵,收敛笑容,郑重地行了正式的告别礼。“感谢您的款待和理解。我们瑞德费特的月光,愿为这次拜访增添一些……宁静和互信。”

会客室的门重新关上,留下了独自沉思的兰德尔伯爵,以及桌上那份几乎压垮他的教会税单。他看着窗外被阴云笼罩的月色,耳边回响着卢西恩的话,和伊莱娅那如同月下清泉般的眼眸。黑羽堡的命运,似乎正在被迫驶向一条充满了“月光”、却也潜藏着无尽暗礁与净炎危险的航道。而他刚刚默许了一个危险的合作伙伴,用家族的声誉和一个纯真柔和的女孩作为抵押。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自己书架上关于灰溪谷记载的卷宗——灰溪谷的腐化悲剧余波未了,如今又……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管家布伦特托着一个精致的、雕着瑞德费特鱼月纹章的小木匣走了进来。

“大人,这是卢西恩领主离开后,他的护卫悄悄送回的。说是瑞德费特小姐临行前匆忙制作,一点家乡的小心意,请……请务必交给您过目。”

伯爵疑惑地打开木匣。没有书信,只有一层柔软的红丝绒衬垫。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枚拇指大小的、未经打磨的月光石原矿。石头的颜色是极其罕见的深海幽蓝,在昏暗的光线下,石头内部仿佛蕴藏着一片流动的、泛着微光的星河,随着角度的变换,那星光流转,隐隐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圣洁的……新月印记的轮廓!

这不是普通的月光石!

伯爵拿起这枚小小的矿石,指尖触感冰凉而沉重。石头内部的星光流转,模糊的新月标记仿佛在呼吸。一股极其精纯、稳定、安抚人心的精神力量温和地顺着手臂蔓延开来,一瞬间竟驱散了积压在他心头的些许烦躁和疲惫。它不像“余烬之触”那般狂暴炽热,而是如同最宁静的月色浸润心灵。但其蕴含的力量层次和制造难度……伯爵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卢西恩……这哪里是“心意”?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示威!展示手中掌握的、绝对超凡的技术与财富!也是隐晦的胁迫——他能拿出这种东西,又岂能没准备好让走私做到真正天衣无缝?这枚石头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同时也是一枚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收下它,意味着……

门再次被推开,艾莉诺走了进来:“父亲,伊莱娅小姐的房间安排好了……” 她的话顿住了,目光被伯爵手中的石头吸引。那流淌的星月光华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伯爵猛地合上木匣!“咔嗒”一声轻响,仿佛关上的不只是木匣,更是某个沉重的抉择。

“照顾好她。”伯爵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更添了一丝沙哑,“这位瑞德费特的月光……或许会照亮我们,也可能会……引燃别的东西。” 他将木匣递给管家,示意其妥善收存。“别让任何人看见。”

黑羽堡的月光下,一位柔和的少女住进了冰冷的城堡,也带来了一个能挽救家族财政、却也伴随着无尽风暴的走私联盟。伯爵的沉默交易和伊莱娅安静的观察,如同无声的楔子,悄然嵌入了费特斯伊家族摇摇欲坠的命运齿轮之中。而那枚蕴藏着神秘力量的深海月石,则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如同预言般闪烁着柔和却不安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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