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几天后的一个午后,薇薇安轻轻敲开我们的房门,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勾勒出她纯净的脸部轮廓。

她望向缩在窗边椅子里的艾米,声音带着一种教庭牧者特有的温柔抚慰力,“今天下午是教廷的公开祈祷时辰。那里很安宁……或许……对你会有点帮助?”

她顿了顿,目光真诚地补充道,“什么都不用想,只是去待一会儿,在圣音的环绕里缓一口气。”

艾米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地落在薇薇安柔和的脸庞上。

那茫然深处,是一种溺水者看到浮木般、微弱却不容拒绝的希冀。

“祈……祷?”她低声重复着,仿佛这个词带着某种可以洗刷污秽的重量。

她的目光扫过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征询。

我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任何意见,毕竟我还能说什么呢。

“好……好的。”艾米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她甚至略显笨拙地迅速理了理自己洗得发白但整洁的衣领,仿佛前往圣堂是某种必须郑重以待的仪式。

白鸣教廷的大圣堂并非我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却自有一种宏大与沉静的力量。

高耸的穹顶仿佛通向天际,阳光透过镶嵌着宗教故事的彩色琉璃窗投射下来,形成一道道庄严而神秘的光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没药与乳香的混合香气,清幽肃穆。

祈祷并未开始,但圣堂深处的主祭坛前,已有数位穿着洁白镶金边长袍的牧师垂首肃立。

他们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姿态虔诚而宁静。

一位穿着朴素麻布长袍、发髻低挽的年长牧师坐在一旁角落,膝上放着一架样式古朴的箜篌,手指正轻轻拨动着琴弦。

那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乐曲,更像是一种由单一音符延伸开来的、纯净而空灵的呢喃。音波在宽阔的殿堂空间里悠扬地回荡、叠加、共振,形成一种无处不在、如同深海潮汐般抚慰的声音。

“嗡——嗡——”

我微微蹙眉。在踏入圣堂大门的一瞬间,某种无形的、如同洁净水流的能量场便笼罩了整个空间。

那并非攻击性的力量,更像是一种持续的、温和的精神抚慰场。而那悠长的箜篌“嗡”鸣,则是这个能量场的核心脉动,如同涟漪的中心,规则地将宁静的能量推送至圣堂的每一个角落。

对普通人而言,这无疑是安抚心灵的福音。

薇薇安带着我们走向侧翼的长椅区,那里的光线更为柔和。

艾米紧紧挨着我坐下,双手拘谨地交叠在膝头。

其大圣堂的肃穆与白鸣女神信仰的光明本质相辅相成。

高耸穹顶下,阳光透过描绘圣女薇瑟丝生平与白鸣教义的彩色琉璃窗,投下斑斓而神圣的光柱,不再是单一的庄严,更带着一种包容万象的暖意。

空气里弥漫的清幽香气未变,但祭坛之上,那尊被供奉在光晕中心的雕像,散发着迥异于一般宗教圣像的气质。

那正是圣女薇瑟丝,雕像并非高高在上、威严不可逼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邻家少女般的亲和轮廓。

她微微垂首,面容带着浅浅的笑意,那笑容仿佛蕴含着尘世间所有正向美好的集合——温柔似抚慰人心的流水,强大如撑起穹顶的磐石,善良与圣洁在她眼中流淌,勇毅和担当刻在挺直的脊背,智慧的灵光仿佛在她低垂的眼睫间闪烁。

雕像的姿态流畅而富有活力,包容与理解像是她向所有朝圣者张开的无形臂膀。她并非神祇在人间的化身,白鸣女神本身无形无相,更像是一个凝聚了人类所能想象的所有美好可能性的存在,一座灯塔,一个象征。

白鸣教廷的信条也如薇瑟丝的形象一般温和。

牧师们无声地在祭坛旁垂首肃立,姿态虔诚却并非沉重压抑。

角落里,年长牧师膝上的箜篌流淌着持续不断的“嗡——嗡——”声,纯净空灵如露珠滴落心湖,又如同圣光本身和谐的脉动。

这种低频率的音波弥漫在整个殿堂,形成一种无处不在、温柔而坚定的抚慰场域。它像无形的手,柔和地按摩着每一个踏入者的灵魂褶皱,邀请着、而非强求着人们敞开心扉。

薇薇安带着我们坐在侧翼的长椅上。艾米努力挺直脊背,双手却死死绞着衣角。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祭坛上的薇瑟丝雕像,试图从那包容一切的温暖中汲取一丝力量。

薇薇安也安静地双手合十,搁在膝盖上,清纯的脸庞沐浴在圣光中,无比虔诚。她低声对艾米说,“别害怕,艾米。在这里,不用隐藏什么。薇瑟丝圣女看着的,是你愿意带着任何样貌前来的心。真诚,比什么都重要。”

她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却清晰地传递着教义的精髓——无论污秽与否,真诚前来,即是勇气的证明,便有被祝福的理由。

薇薇安轻轻握住艾米一只冰冷汗湿的手,这一次,艾米的身体虽然依旧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却没有再剧烈地抽离。薇薇安温暖的手指安抚性地捏了捏她的手背。

艾米的目光再次投向祭坛,看着圣女薇瑟丝那带着浅浅笑意的面容。

那温柔的笑容仿佛穿透了时空,直接映照进她布满恐惧和污秽伤痕的灵魂深处。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一种被全然接纳的、难以言喻的酸楚。

巨大的委屈、恐惧、还有仓库里那黑暗扭曲的污染余烬……一切都哽在喉咙里。她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对着薇瑟丝的雕像,无声地、却汹涌地淌下泪来。

就在艾米的情绪被接纳感冲垮堤坝,泪水奔涌而出的瞬间,她身体里残留的最后一丝被污染的阴影与这汹涌的悲痛哀伤,像是被投入净水的墨滴,在圣堂强大而温柔的抚慰力场中猛地被“洗濯”出来!

“呜……!”她一声压抑不住的悲鸣,身体骤然失力,向前软倒,我连忙伸手揽住她摇摇欲坠的肩膀。

艾米倒在我的怀中,彻底陷入了因极度情绪宣泄和灵魂净化带来的昏厥,她的脸上泪痕交错,眉头却前所未有地舒展开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在这汹涌的情绪洪流和圣洁之力激荡的中心,我一直沉默的身体忽然微微一震,一种奇异的感觉发生了。

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温煦、如同实质暖流般的信仰之力——那种源于圣女薇瑟丝雕像的象征力量,源于在场所有虔诚者,包括薇薇安的真挚祈念,以及整个圣堂构建起来的光明力场——它们并没有像排斥异类一样攻击我这个与深渊共生的“异常”。

恰恰相反,它们丝丝缕缕地,如同受到吸引的萤火虫,主动向我汇聚而来,这感觉……极其怪异。

这些饱含“正向”能量的光点,带着“温柔”、“善良”、“坚强”……种种属于圣女象征的情绪力量碎片,如同细碎的暖流,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我身体的“外壳”,直接融入了我存在的核心——那本该属于冰冷、虚无甚至某种“禁忌”的领域!

它们没有引发任何不适的排斥反应,反而像是在接触一块……干燥的海绵?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们的存在,甚至能感受到它们所携带的那些温暖、正向的特质。

但它们进入后,并没有产生那种理论上应该引发的激烈冲突或转化,反而像是被一种更深邃、更冰冷的“底”所兼容并蓄,无声无息地……吸收了。

没有转化成“光明”,也没有被“黑暗”污染,就像石沉大海,只留下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能量”被吞噬消化的冰凉余韵。

胸口原本沉寂的那片幽暗深邃仿佛因此微微波动了一下,像是干涸的大地吸收了一滴微不足道的露水。

我低头,看向自己垂在身侧、骨节分明的手。

在圣堂变幻的光影下,皮肤显得异常苍白,但那并非神圣的光洁,而是一种更趋近于冰冷的玉石质感。

信仰的光流如同流水拂过岩石,温柔地包裹,又顺畅地渗透、消融。

我……在被动地吸收这里的信仰之力,还是这些信仰之力在主动向我靠拢?

这代表什么?白鸣女神无条件的包容?

还是……我这个存在本身,其“规则”层级过于特异,以至于连这凝聚了人类美好期许的纯粹正面能量,也能被视作一种……可被吸收消化的“物质”?

目光从自己手上移开,越过被我抱在怀中、面容宁静昏睡的艾米,她那解脱的样子是真实的,投向祭坛上圣女薇瑟丝那永恒微笑的雕像。

那抹笑容,包容万象,纯净无瑕,此刻在我眼中,却似乎蕴含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深邃。

她似乎在对我说,无论你带着何种本质前来,都愿为你此刻的存在,播撒一缕祝福的光。

这祝福,连同这庞大的信仰能量场……就这样被我这个行走在深渊边缘的“异类”,无声地吸收了一部分。

圣堂里,箜篌的“嗡——嗡——”声依旧悠扬不息,圣光流淌,牧师肃立,信徒虔诚。

艾米在我怀中沉沉睡去,仿佛噩梦初醒。

而我,站在这一片光明的中心,感受着体内那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来自白鸣女神信仰的“温暖”被深渊的本核所吞噬、消化的冰凉触感。

如同平静无波的深潭中,悄然滴落了一颗金色的水珠,涟漪短暂浮现,随即沉没于永恒的幽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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