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小学美术课堂的模样。

七八岁的孩子坐不住,闹腾腾的,那位年轻的女老师便笑着让我们做一个游戏。

同学挨个站起来,描述课堂上一个人,容貌,身材,性格各方面都可以,让剩下的同学来猜那个人是谁。

很快,第一个人站起来了。

那是一个又矮又胖的女同学,脸上有雀斑。她红着脸向四周张望了一圈,然后低声说道:

“她是一个女生,眼角有一颗小痣,笑起来有兔牙。喜欢吃蛋糕,但不长胖。站起来会比班上所有女生都高,但是坐下来就比所有女生都矮,是因为驼背的缘故。长相很可爱。”

于是班上的众人在课堂上来回打量,各种各样的名字出现在他们口中,响亮的,抑制的。

有人说是班上公认的漂亮女生,被否决了;又有一群人哄笑说是一个长得很像女生的男生,还是被否决了。

有人觉得无聊,等课堂稍静,老师让那个女同学公布了答案。

是一个瘦高个女生,在班级里普普通通,却是那个女同学最好的朋友。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到了下一个人,他也同样选择了一个别人猜不到,但是对他来说无比熟悉的人。

气氛热烈,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想出的聪明计谋奏效了。每个人在公布答案的一刻相视一笑,既能加深同学之间的感情,又能水课堂。

总是这样,在其他人眼里的透明人,在自己面前却十分重要的把戏。因为害怕被别人伤害,所以永远都选择最保守的答案,那时的我想,真轻松。

对于这样的把戏,年幼的我是不屑的,这种不屑来自于一个并不光明正大的理由,在于我甚至不如那些人。

性格阴暗,如同泥水一般的我没有朋友。

所以意味着一会我一定要站起来,沉默着丢脸。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一个又一个的同学站起来又坐下去,一个一个答案在嘴里,像嗑的瓜子一样一闭一开。我站起来,犹如被凌迟处决前的猪。

“我……”

第一个字就卡壳了。

怀着怨恨的情绪,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穿着随处可见的白裙子走在海边的沙滩上,裙摆摇曳,绽放出独一无二的光彩。

那是与狭小封闭的小渔村气味截然不同的人,干净阳光,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等反应回来,我已经描述完了。

冷汗不住的往外冒,我闭上眼睛,已经打算接受来自班上的嘲笑。

因为我根本不记得刚刚说了什么,可能是一些非常可笑的东西吧。

可是就在下一秒,全班陷入了一种寂静,随后,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呼声。

他们异口同声的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早川直。

他们都知道我在说的是谁。

好像和她认识以后,我的人生全都是好事。

我抬起头,透过过长的刘海,看到坐在窗边的少女,微风拂过她的长发。

不管大家在讨论什么,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低着头,偷看藏在课桌下面的课外书,书名看不清,封皮非常的简洁,只画了两个人的背影,一个老头,一个带着斗篷的孩子。

听到了众人的叫喊,过了几秒,她才抬起头,张望。

然后,突然与我视线相对。

我不记得她冲我笑没笑了。

……

冬天的早晨,我惯例将面包放进面包机里,过几分钟弹出来,表皮已经被烤得黄金。涂上果浆,再将煎好的鸡蛋和培根放入摆盘,马克杯倒入满满的牛奶,坐在餐桌上咀嚼几口。为了这份与身份不匹配的满足感,等尝出淡淡的甜味,工作前极少的生活时间已经被压榨得所剩无几了。

很快,我就要急急忙忙冲出门去,坐地铁,在拥挤的人群里沉浮。

本该是这样,但在今天,小直死了。

我先打电话向工作的地方请假,被老板骂的狗血淋头,然后绞尽脑汁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处理麻烦呢?

她趴在地上,半眯着眼睛,失去了生机,还是要火化的吧,不然就要臭了。我想,除了自己,应该没有人会去在乎这些。

其实事情早有预料,早半个月一日三餐她就只是草草吃两口,还会腹泻,用充满痛苦的眼睛看着我。

医生说这是衰老所致,小直今年已经20岁了,对人来说或许是正好的年纪,但对于一只职责是陪伴主人的宠物狗来说,约等于人类的八九十岁。

但出于对老人家的关怀,昨晚睡前,我还是将她仔细的安排在窝里,铺上保暖的垫子。

然后醒来的时候,我去她的窝里看她,没有看到她像往常一样爬起来用短短的舌头舔我的手。这是她自幼养成的习惯,从刚出生几天时我把她带到出租屋,忐忑房东是否会允许时,她就用这个方法来安抚神情紧张的我。

现在伸手抚过它柔顺的毛发,一片冰凉。

散落在她周围的是被咬开包装的巧克力。

她一向很聪明,早就明白开冰箱门的方法,是我大意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有力气打开厨房的柜门。

虽然说狗不能吃巧克力,但现在看来死前也是很想尝尝美味的东西吧。

有一瞬,我希望死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同名同性的女人。

二十年前,早川在某一天突然与我失去了联系,离开了学校,后来我从她的简历里知道,那时她应该坐上了去美国的飞机。

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早在我们都还年幼的八九岁时,明明答应了我第二天要陪我去海边捡贝壳,第二天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不想说一些多余的话来阐述我对早川直的情感,不仅是因为我年纪大了,情绪匮乏,更因为正如我这样平淡无奇的人一样,恐怕没有人对平淡无奇的想法有好奇。

我只想说一点,最重要的一点,我是一个很记仇的人。

我从大学毕业,开始的第一份工作是当一家律师事务所法律助理,后来理所当然的干不下去了。

当初报考法律这个专业根本不是由于什么兴趣,仅仅是听说律师比较体面,而且正是那所大学的王牌,才茫然的选定了。后面发现最重要的根本不是做什么好,而是能做什么。

每个月领着实习期微薄的薪水,甚至连生活也无法负担,不得不在结束繁琐的工作后仍旧去便利店打工,累的几乎要晕倒。

但我知道即使这样,之后我也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性格十年如一日阴郁的我根本无法作为一个充满正义感的人在公堂上为自己的委托人据理力争。唯一能为法律这个领域做出贡献的是在大学考试中取得第一名的成绩,仅此而已。

想起小的时候,某人告诉我,说我一定会得偿所愿的,不经十分讽刺。

偏远的小渔村里来了一对无依无靠的母女,在当年是很稀奇的事。在一个夏日午后,我好奇的躲在树后面偷看着她们家。正值饭点,闻到那家烟囱上的炊烟,以及窗边飘出的饭香,自己的肚子不禁咕咕叫了起来,不知不觉间离那户人家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我后来知道,坐在门前看书的女孩儿,名叫早川。

她抬头看到了我,叫她妈妈出来。

真想逃,却被温柔的声音喊住了,早川的母亲邀请我进来吃饭。在饭桌上,从她缓缓的话语里,我知道了我们这里每朵花的花语,每片海的名字,还有全世界许多不认识的国家都有其特别的地理和风俗。

我不知道为什么早川的妈妈那么有学问,只是觉得羡慕。早川则告诉我,读书很好,这个国家最好的大学里有成片成片的樱花林,她很想去。

因为她说的,所以我也想去了。

我以为我自不量力的话会引人嘲笑。

而她说我很聪明,一定会如愿的。

……

在将狗狗火化过后,我依旧在便利店兼职。

在工作的间隙,我短暂的拿起手机,打算用一些夸张的视频缓解紧绷的神经,直到看到新闻里衣冠楚楚的早川在媒体的话筒簇拥中发表演讲。

自美国留学归来,她进入医院,十几年的时间为病毒抗体领域取得了杰出的贡献,获得了教授头衔。

听着她在演讲中喊着未来科技的字眼,隔着屏幕,我感觉那些都与自己遥不可及。

原来两人之间的差距已经那么远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事为什么没人提前告诉我呢?

到晚上十点,刚走进店里的男人向我扔来了一包烟,要我结账。西装墨镜,有刺身,是黑帮。

开始一切正常,直到结账的时候,他突然开始吵吵嚷嚷了起来,似乎是对我没有找零的不满,坚持不愿付钱。

“小心我揍你。”他朝我大吼道。

日常里光看到黑道就很可怕,更何况喝醉了酒,我低头赶忙跟他道了歉,然后说给他免费,当然了,这个钱得从我自己的工资里出。

男人得意的实现了计划,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我静静的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

紧接着,我拿出抽屉里的便携电击枪,跟了出去。

在一个没有监控的拐角处,我击晕了他。

他今天果然带了那把手枪出门,不枉我提前半个月开始的观察。顺带拿走了他钱包里的钱,回到便利店放入了收银柜里。

预料男人醒来后不敢立马报警,我将手机关机,直接回了家。先在镜子前梳妆打扮,不熟练的化妆,脸颊和鼻头因为外面寒冷的天气而通红,倒省了腮红。穿上前两年攒钱买的一件黑色羽绒服,虽然过了时尚,但还是十分保暖。

然后我出门打车到了枣山医院。

天空中飘落着晶莹剔透的雪花,原来圣诞节就快要到了。根据我的观察,那个女人这个时候一定还在医院里工作,她一向是工作到最晚关灯的那个人,所以我只需要现在悄悄潜进去就好了。

这么想着,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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