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吗?小直。
——今天喝了超多酒,但我提前回来了哦。
——你要不要猜一猜我现在在哪里?
一张照片传来,从拍摄角度来看应该是在床上,向上可以看见低垂的吊灯。
——有没有很眼熟?(笑)
这是你家哦。
——上次喝醉了还是你心善把我带回了公寓,谁知道我却在那个时候悄悄记住了你房子的密码,没想到吧。
——不准生气哦。
——快三点了,你为什么没回来呢?是和别的女生待在一起吗?
——回答我。
——回答我好吗?
……
接连不断的消息浮现在手机屏幕上,春菜还是一如既往的偏执。遥记高中的时候就有朋友说过,春菜很喜欢探究别人的隐私,笑说,恐怕是以前经历的缘故,被整怕了吧。
不止一次,她在送给别人的礼物里夹杂了微形监控摄像头。想象一下,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玩具熊里面竟然装着这么一个东西,如果不是有钱摆平,现在估计她还待在监狱里面吧。
正因如此,迫于无奈将她带到公寓时,我就打定主意不在回那里住了。
但是父亲曾经告诉过我,我应当积累人脉。所以哪怕是这样在世俗层面上让人难以接受的人,对我来说,只要别妨碍到我,就也接受良好。
躲开就好了。
半个小时后,屏幕上跳出最后一行字。
——晚安。
越歇斯底里的争吵,最后结束的越平静。
我将手机关机,凭借着毅力入睡,醒来时外面天光大亮。
手机上多了几个电话,是警察局打来的。
拨回去,那头严肃地说:
“早川小姐,我们不得不告诉你一件事,你的房子因电器短路而着火了,你的朋友虽无大碍,却对纵火有极大的嫌疑,因此我们不得不先把她带回警察局。”
于是我不得不抱着空空如也的肚子,立即起身跑去探望我那即将被指控入狱的朋友。
在看守的监视下,春菜缓缓的坐到面前的椅子上,看得出来昨晚睡得应该不是很好,眼下挂着浓浓的黑色。
她絮絮叨叨地咒骂着看守所的措施,急切求我带她出去:
“你快给我说清楚,我根本只是无意间把烟头扔到了电路板上,那群警察却非说我是有意的!我怎么会故意烧了我朋友的房子呢?简直是在搞笑。”
说完,她自顾自因为最后一句话真的开始笑了起来。
但过了一会看我没跟着笑,便停了下来。
她经常干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比如突然的不合场面的大笑,但大部分人最后都会原谅她,因为她的钱,和她性格确实如此大大咧咧。
沉默片刻,我还是决定开门见山。
“我可以给你作证,带你出去。”我告诉她:“但以后请别再联系我了。”
“为什么?”
“我打算和别人在一起了。”
“是那个女生吗?”
“嗯。”
她笑了,说:“我明白了。现在让我出去吧,我会履行约定的。”
出去以后,她就蹲坐在警局门口,从刚拿回来的外套衣兜里掏出一把打火机和一个根细香烟,慢悠悠地抽了起来。
我站远了点,在手机上打车,完了抬起眼,望她的模样,却有些恍惚。
高中时被称为女王的她,举手投足间虽还有些青涩,却一如既往地喜欢画烟熏妆,校服解开前两个扣子,大姐大的派头。她叉着腰将我堵在校园的角落,怒气冲冲的,似乎是要码人来揍我,因为根本记不住的原因。
有句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彼时她已无人敢惹。
富有的父母在飞行途中经历事故,早已没办法再管她这个游离在社会道德边缘的女儿。她就像是一只作威作福的海鸥,嚣张的抢走别人的东西,一看就缺乏社会的毒打,是我最了解她的时候。
但很快我意识到看错了。
现在的她是在另一个时期,另一个更不堪与脆弱的时期。因为很快,她就无法维持刚强的姿势,弯下了腰,与此同时,一滴泪从她的眼眶中降落,低下头时,连带着脖颈处高中时留下的青紫也显露了出来。
那是她最开始的模样。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谁也实在不愿意上课,便会在晚自习的时候逃出去,买两张票,看随便一部电影,惊悚片或者爱情片。
看完以后什么感想都没有,单纯的为了刺激躲在卫生间里,等到下一部片开场,再大摇大摆的溜进去,只在被逮住以后愁眉苦脸。
那时候很多事情都还可以用钱来解决,直到有一天,我被父亲发现了这件事,便被关在家里,连上学都不允许。只有春菜不辞辛苦,来看了我两次,告诉我一些学校里的消息,但很快连她也进不来了。
再出来是三个月后,我回到教室,见她哭得伤心。
“我还以为你死了……”
她边用纸巾擦着眼泪边抱住我,抽抽噎噎地说话:“幸好你没死,不然我就想死了。”
回到现在,面前的她咽下了一口烟,鼻子里冒出了一阵白烟,很快消散在空气里。
“我不会缠着你的,毕竟老子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对于有些人来说,装逼还真是天性。
“但我觉得你还是珍惜这段时间吧,毕竟像你每一段情绪都不长久,连母亲死在面前都波澜不惊的你,根本没资格做我的朋友。”
“你难道察觉不到你是怪物吗?”
她骂我。
我耸了耸肩,无奈的回答道:
“说不定我早就知道了,但这又不是我的错。”
……
“等等,小直,头再往右边偏一点,会显得更可爱哦。”
猫咖里,彩织举着手机,指挥我与猫咪摆出更合适的姿势。
这只叫小布的英短是个粘人的性子,遇到人来就将自己的身体往客人身上靠,用自己的小舌头舔和小猫垫子软软的拍,惹人怜爱不已。
彩织今天穿着浅黄色的连衣裙,头发向右侧挽成一个发髻,夹了一个淡黄色的猫咪发卡,显得俏皮又可爱,连平时那种羞涩的气质也淡了不少。与此对比,仍旧穿着白色衬衫,牛仔裤的我打扮就有些敷衍,好像没怎么变。
“话说,我们要不要也养一只猫呢?真的好可爱。”她捏着小猫的爪子,向我撒娇。
“嗯……好像有点困难吧,我住的公寓虽然可以养宠物,但是平时毕竟还是学生,有事出门的话也没办法好好照顾了,而且我也没有养宠物的经验,很怕照顾不好。”
“好吧好吧,唉,这样也好,一想到如果真养了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十几年后就离开我们,想想就很悲伤。”彩织似乎对年龄这类的话题有很深的感想,说着说着有些伤感。
“但我和小直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对不对?”
她期待地看着我,好像只有我点头,就可以成真。
但我其实没办法给出承诺,只能模糊过去。
说起一生这个词,几十年都太短,可是说起要从一而终的做一件事,几十年又太长了,我不能因此做出一个万无一失的预想。
因为与店长相谈甚欢,出门的时候猫咖还送了我们一个印有可爱白猫图案的小扇子。
彩织这时犯了坏,向周围看了看,便急速靠近。
没等我想出她想干什么,呼的一声,扇子挡住了外来探究的视线,在我的脸上留下了一个吻。
她偷笑起来,眼角弯弯的,犹如月亮。
我也笑了一笑。
猫咖位于商业街,旁边有许多商业办公的地方,一辆黑色豪华轿车从我们面前驶过,停下来似乎是在等人。我们谁也没注意,低头打车。
这里是城市的中心,有鳞次栉比的的高楼大厦,来来往往着装各异的行人,干净笔挺的街道,出现一辆豪车也并不意外。
但等彩织走后,我转头,却发现不远处,几个刚从车上下来的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牢牢地盯着我们这边。
心里暗道不好,却在下一刻失去了意识。
……
“帮”,剧烈的白色灯光在我的头顶炸开,从昏迷状态中清醒的我几乎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做出怀疑,只觉得眼睛疼得不断地流泪。穿着白大褂的医疗人士在我面前进进出出,戴着口罩,恐怕无论我怎么询问都不会做回答。
我躺在手术台上,四肢被绑带束缚,并不是我被打昏前以为被绑架的情形,但也根本没有资本轻松起来。
我痛不欲生,浑身的神经仿佛都被切断了,变成了一只没有触手的章鱼。
吃力的将手指动了动,一名医生的声音稍显慌乱:“怎么办,师父,她好像醒了,我……”
又一道声音响起:“慌什么,反正怎样再醒过来,她都不会记起之前发生过的事了。重新麻醉。”
记忆清除手术,只要做过手术,患者在某一特定时间内的记忆将会被清除,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再回忆起。
之所以我会明白这个手术,是因为父亲让母亲做手术,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忘记了我的存在。
随着新的麻醉剂被推入我的体内,意识重新开始沉浮。
我记起了半个月前与父亲的争执。
那个男人是一个冷酷的人,我早就知道,从他对我母亲做的事情来看,甚至不应该被称之为人。
为了报复母亲带着年幼的我出逃,他狠心地拒绝支付母亲的医疗费用。还记得那天我哭的撕心裂肺,他却抚摸着我的脑袋说,早川家的人不应该出懦弱的人。
然后,我经历了第一次手术。
8岁到12岁的记忆我全部都消失了。
被剩下来了我明白——如果我不够优秀,不够冷静,就会被抛弃。如果我不够知书达理,不够圆滑处事,敢让他在其他权贵面前丢了脸,他同样会毫不留情的将我清除,而不被人发现。
整整10年时间,父亲骄傲地宣布,他的女儿已经被培养成了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我也如此觉得。
直到父亲告诉我,我不应该与那位叫做彩织的女同学走的太近。
我知道,父亲身为樱川大学大学的董事会成员,每年都会为其捐款千万。如果他决心让一位毫无背景的女学生离开,有一百万种方法,所以我率先提出了出国的想法。
就在不久之后。
父亲很轻易地同意了,我便以为无事发生,只要离开就好了。
我轻视了父亲的决心,这么多年的伪装让他看起来与其他慈祥的父亲一般,允许女儿做各种各样任性的决定。
但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他从未变过。
哪怕我满不在意地告诉他,我根本不在乎那个叫彩织的同学,与她交往只是觉得她可怜,他可能都冷眼旁观。
但偏偏,我做了最蠢的一件事。
我告诉他,出国之前,我需要一些时间。
需要一些时间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