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像你这样社会的蛀虫,会咬人的疯狗,竟然还活在这个世上呢。”眼前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抱胸瞪我。

保养得当的长发和皮肤,都显露出金钱的味道,连嘲讽时也不显得刻薄。

我无语地笑了笑,没有疑惑她为何会出现在医院周围。毕竟这么些年我都死心了,有人却还痴心不改。

在她去往美国以后,只有这个女人还会坚持在毕业后,我连电话号码都换了的情况下,时不时骚扰我一下。

“春菜,你都这么有钱了,还这么执迷不悟。有那功夫还不如去外头包养一个来得香。”

我不禁调侃她。

“你管我!我是胜利者!”她刚出手,微笑炫耀着手指上的大钻石戒指:“我前段时间就专门去提醒过你了吧,事情既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就别再去勾搭别人未婚妻了。”

她嘴里的提醒是指上一次去我兼职的店里好好羞辱了我一番。

本来也打算忍了,直到她打算去利诱店长开了我。

我决定用牙在她白皙光滑的手背上留下了终生的一道疤,这也导致之后她见到我就叫。

“我真是不明白了,有些人真有你嘴里那么好吗?值得你这么穷追不舍,甚至连这种假话都说的出来。”

“放屁,你凭什么说我说的是假的,我肯定比你了解她。再说了,你怎么会知道她对于我的意义。”

“她跟我在一起后,每天都喝酒,上床,开车兜风,每天都很开心,哪跟你一样。”

她理直气壮的说着。

我的确不明白,春菜那么喜欢那个女人的意义,因为或许根本就没有意义。

恋爱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我曾经向那个女人询问过有关春菜的消息,得到的答案只是寥寥几句。

“高中她被堵在厕所里,我顺手把她带了出来。后来她又要我帮忙,我只好告诉她,再有人来找她麻烦,她就先一人给一巴掌。毕竟她又不是没钱赔。”

如此说来,如果我主动告诉春菜这个会怎么样?

她肯定还是不愿意相信,或许会这样说:

“我当时被堵在体育馆里,如果不是有她站在门外,我就不会有勇气推开那群人。”

“虽然我每天脸画得跟鬼一样,其实因为父母去世内心缺乏安全感,连威胁的话都说的七扭八歪。如果不是她安慰我,威胁最重要的是有实力,而不是说话的声量,我就不会再有接下来更好的生活。”

这是她告诉过我的原话。

人总是会美化帮助过自己的人,或许人家只是随手的呢,只是烦不胜烦之下的举手之劳?这样是否就能接受印象里的那个救世主突然就烂掉了呢?

“喂,我告诉你一个有关早川的秘密,怎么样?只要你愿意学狗叫。”

“神经病,你真上班把自己脑子给上傻了吧。老娘还有事要办,才不跟你在这边浪费时间。”

春菜气呼呼的从我身前走了。

在她走后,我蹲在厚厚的积雪地上,慢慢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以至路人全都面色惊恐地跑开。

冷风吹得人浑身发寒,只有鼻尖是淡淡的古药味,悠悠地散发出后调橘子的清甜香气。

我的胃又开始痛了。

不久后,我用枪牵制、电击枪电晕保安,坐电梯上楼,一间一间地搜寻,到一间白色简约的办公室面前,心头一动,打开门。

时隔二十年,我再次见到了那个女人。

并且掏出枪,指着她的脑袋。

她的面庞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显得更加温柔了些,如果说以前的容貌还有些冷清,现在就如同清水一般,眉眼间更像她的母亲。穿一身白色的羊驼大衣,就像那些画报里的女明星一样。

二十多年前她就不苟言笑,但即使这样,当年学校里似乎也从没有人觉得她性格不好。

头顶的白炽灯因电压不稳而时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

“你是?”她转过身看着我,轻轻地问:“我记得没有约人。”

“应该算是老朋友吧。”

我歪了歪头,看到她身后桌子上的相框,照片里是一个女人正抱着一只猫微笑,不禁有些感慨。

“运气真好啊,那只猫还活着吧?”

“嗯,以人类的生命来算,它也算安全步入老年了呢。”

她回头看了看,对于不速之客的到来,没有丝毫的慌张,而是气定神闲,或许早就料到了这天。

“最近回来的时候总是看见它在睡觉,有时候会觉得它已经死了,而不得不小心的去抚摸它。”

她甚至心大地开始了对老年猫咪状态阐述。

“毕竟年纪大了,身体就不太好。真是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想到养宠物,明明人的一生太漫长了,根本不应该有其他生物陪伴。”

她对我打手势,左手比人的寿命,右手比宠物的寿命,人的寿命自然比宠物的高出一截。

“……你这么轻松,是觉得我不会对你开枪吗?”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死心地问。

她摇头。

“不是啊,是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被人雇佣,那应该就是自己决意前来,能拿出这么大的勇气来杀人,恐怕我们之间有深仇大恨吧。”

“所以你一点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来吗?”

“很抱歉,我的记忆里没有你这档人。”

她很坦然地说道。

“真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吗?这可事关你的生命啊。”

“没办法啊,从理性上来说,我对于一个莫名其妙闯进来要杀死我,仿佛有千仇万恨的人,无话可说。”

真是一如既往的绝情。

“好吧,”我深呼吸,双手攥住枪柄,恶狠狠的说:“那就受死吧。”

她甚至没有打算躲避的打算,依旧安然自若地坐在位置上。

第一枪哑火了。

我的手因为一瞬间的难堪而颤抖得不行,简直与那些电视剧里训练有素的杀手有天壤之别。

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也不年轻了。

而且甚至因为时光流逝,连在恨着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究竟在干什么呢?

难道真像春菜说的那样,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

有什么东西从眼眶落了下来。

对面的女人仍旧用无辜的目光看着我。

“动手吧,没事的,我愿意被你杀死哦。”

“……”

——为什么……

泪水早在仓促间流了下来。

“从很早之前开始,就总觉得失去了很多东西……”

“而剩下拥有的东西都已经无聊到,让我失去行动的动力了。你看,我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接着,她竭力抬动了一下肩膀,想要带动胳膊的运作,可胳膊却脱离了她的掌控,软绵绵地落在身边。

“一点力气都没有,有的时候会想究竟失去了什么呢……总是觉得很重要,可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似乎是很早之前就失去的东西,而且不止一次。”

“因为这个的影响,我好像不能拒绝很多东西,比如说周末下雨时的图书馆,店里设计的傻兮兮的站立玩偶,还未拉开拉环的汽水易拉罐,被化开的冰激凌泡软的甜筒……很多东西都在还没明白含义之前就发生了,很奇怪,是不是?就好像背负着别人的含义在度过一生。”

当她说出这一切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还好。

还好刚刚枪哑火了,至少按这种情况说的话,我会减少对施暴产生的罪恶感。

反正对方只是一个即使失去生命也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突然想起了门前和春菜的对话。

为什么能判断出两人根本就没有在一起过呢?或许是因为早川无论如何都不会做一件事吧。喝酒。

她对酒精过敏。

二十年前的一个夏季深夜,持续不断的接吻让我感受到她同样在颤抖。

她的脸颊因过敏而泛红,很迅速很严重,以至于,之后跨过许多年,我仍旧记得这件事。

她很少做选择,并不是不能做,而是明白,一旦做了就一定要有代价。

我再一次举起了枪。

这一次稳稳的:“我不想拒绝你的要求,那就由我来收走你的生命好了。”

“另外,在你死之前还是想让你知道,我觉得你那个记忆里的人很有可能是我。因为我正是抱着这种期待,才忍受了这么多年。但你也不要对此做出什么回答,如果不是的话我会崩溃的。”

闭上眼睛,真是卑微的要求,我想。

“好。”

她安详的,如同一面粉白的墙。

但又说:“但至少,我想告诉你,从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很漂亮。”

“嗯。”

我笑了。

真是动人的情话,早二十年说就好了。

要是当时就愿意对我说这种话,现在我可能不会冲到这里来大开杀戒吧。

说“喜欢我”这种话。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希望你别走,多留一会。

后来才知道,唯有血液迸溅开的瞬间,被37℃的体温所污染,才是我此生唯一的温暖。

真可惜,现在,你不得不死于我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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