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线杆旁侧的田埂上,小杨绥德正坐在上头。
月光静静地,和往日一样。
杨绥德自小没有了父亲,母亲的身体也谈不上有多好,在每天上学回来后能看见的,最多的便是母亲在时不时地低眉叹气。
亲戚们都对他们母子两人爱答不理,从记事开始,杨绥德便只从妈妈这里拿到过新年红包。
明明别的小孩都可以在叔叔伯伯那里可以拿到的。
镇里的人都说过,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大美人。
人长得漂亮,性格也不错,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呢?
父亲......
还是我这个拖油瓶?
小小杨并不知道这个答案,但无论如何,每次当母亲叹气的时候,他也都会跟着一齐伤心。
“或许,没有我就好了。”
“没有我的话,妈妈就可以过上另外一种生活。”
“是我耽误了......”
逃开家庭,小杨绥德一个人坐在田埂上想到。
“没有哦!”
有一个人在他傍边说话
小杨绥德侧身朝着旁边看去,只见一个和他同样身高的小男孩正陪着他一起坐在田埂上。
“给,这是糖。”
小男孩将口袋里糖果递到小小杨的手掌心。
“要是你不见了,你妈妈会很伤心的。”
“真的吗?”
“当然啦,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
小男孩露齿冲着他笑了笑,黑白相间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浑身有些脏兮兮的小杨绥德。
“你不会也是离家出走吧?”
离家出走?
小小杨赶紧摇了摇头,这种一听就是坏孩子会干的事情他才不会干。
今天妈妈到县里面去办些事情,所以他才晚上一个人出来的。
“那你为什么大晚上的不睡觉,躲到这里来?”
对方似乎并不理解。
“为什么我不能坐在这里?”
“因为这是我选的地方。”
小男孩答到。
小小杨纳闷了。
难不成离家出走还有好地和坏地之分吗?
他上上下下地瞧了瞧身旁这位突然出现的同龄男孩,发现对方的打扮比起他要好多了。尽管自己穿的旧,但是每一件衣服都是妈妈用心洗过的。眼下虽然脏兮兮,但那是在田里窜了这么久才脏的。
而对方显然不一样。
且不说其他,单论布料,对方的衣服就和他大不相同。细腻的呢子搭配上纯白的色调,虽然上头已经掺了些乡间泥土的土黄,但别人只消看上一眼便能马上判断出这个孩子的家庭生活相当优越。更不要说,对方手腕上画着蒲公英样式的手环了。
“为什么选这里?”
小小杨问。
“笨啦。”
小男孩鼓起嘴巴,用手狠狠点了点杨绥德的白嫩的额头。
“这里靠着马路,大人过来找我的话很快就能找到我啦!”
“那为什么我不能待在这里。”
小杨绥德还是不明白。
“笨蛋!”
“你想想,我要是一个人在这里带着,那是什么?”
小杨绥德咬了咬手指,问道:“离家出走?”
“对喽!”
“那你再想一想,我们两个人出现在这里,那么代表什么?”
“代表两个离家出走?”
同龄男孩的脸蛋鼓起来了,像只充了气的皮球一样。对方学着大人捋胡茬的样子搓了搓自己软嫩的下巴,一双眼睛盯着小杨绥德的脸发亮。
“你不会......”
他有些迟疑。
“不会真的是笨蛋吧?”
“我不是笨蛋!”
小杨绥德赶紧为自己争辩,他说:“是你没有说清楚我为什么不可以待在这里!”
而在确认对方那泛着疑惑的眼神的确不是装出来的之后,那位小男孩才终于开口:“要是大人们发现,我们两个人在这里,就不会把我们当做离家出走的小孩了。”
“那什么?”
“是偷偷溜出家门的贪玩小孩!”
杨绥德觉得他新认识的这个男孩也同样是笨蛋。
“有什么区别吗?”
“那不一样,”小男孩得意洋洋地抬起头来,为身旁的同伴解释道:“离家出走,大人们找到我之后会给我糖果,还会给我吃肉。”
“但是!”
他的神情为之一变。
“出来玩的话,就会打我了。”
“嗷......”
小小杨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原来离家出走是有糖吃的啊。
“所以说,”小男孩站起身来,自信满满地讲道:“你不能在这里待着,这里是我要待着的地方。”
“而且,我刚刚给过你糖吃了。”
“所以,你现在要听我......”
男孩软糯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像是吃饭吃急给噎住喉咙似得。那一双水汪汪地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朝着不远处看去。
杨绥德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在漆黑一片的大地上,有一束光朝着他射了过来。这光线刺眼,晒得他下意识地闭眼回避。
而顺着光线一起过来的,还有一道怒吼。
“米小脂!你个小兔崽子,翅膀长硬了是吧!”
“又离家出走!”
“今天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杨绥德晓得,这是他旁边聊天那位同伴的爹来逮他了。
他转眼朝旁边看去,对方果然已经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但一个半大的小孩子说什么也不可能跑得过成年人,不一会儿对方的父亲就把小男孩提兔子似得,给提回杨绥德的身边。
而瞧见先前的同伴还留在原地,小脂心道糟了,他于是赶紧解释:
“我不是半夜出来玩的,我是离家出走的!”
“闭嘴!”
老米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叫他马上安静下来。
而紧接着,一个女人小跑着跑到了这父子俩的跟前。
女人穿着一套格子裙,头上别着发卡,颧骨高挺。
一见到丈夫提兔子也似得提着孩子,她赶忙上前把自己的儿子抱住,接着满脸埋怨地盯着男人。
“你这还护着他干什么!”
男人说。
“我不护着他干什么,我不护着他谁护着他!”女人紧紧抱住米小脂,不肯罢休地紧紧盯着自家男人。“你这个当爹的,你有护过你儿子吗?”
“工作,工作,县里面交给你的那些工作你看得比什么都要重!”
“昨儿个天帮这个村子修水库,今天又要陪那位领导到下边探查,明天又不知道要去哪里开会,姓米的,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
“不是,”男人不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这教育孩子呢!”
“教育,教育,你留着你的心思去教育你的那些群众去吧!”
女人眼睛里簌簌地流出眼泪来。
“要不是你整天在外边忙,小脂他能跑出来吗?他之所以每次你回来他就跑,不就是想要你这个当爹的多关心他吗?”
见到女人哭了,男人显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微微张开口,是说什么也不是,不说什么也同样不是。
像上前抱着自己的媳妇,却又犹豫不决。
小杨绥德瞧见自己新认识的这位同伴也开始哭,不过和他的妈妈不同,那家伙只是干嚎,一滴眼泪也没有。
男人见到娘俩都哭了,更没有办法。
而正在此时,他瞧见了站在一旁看戏的小杨绥德。
“别哭了,别哭了,”男人上前两步安慰自己的妻子,“是我不对,是我忽视了你们的感受,这一点我要向你们娘俩检讨。”
“你看。”
男人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一手指向小杨绥德。
“这还有个小朋友呢。”
“呀!”
女人这才发现原来旁边还有一个小娃娃在看着他们夫妻二人吵架,她赶忙抹掉眼泪,把米小脂从怀抱里放下。
而刚一放下,小脂的那一双嫩手就被人钳住。
米小脂还没反应过来,正打算继续干嚎,就看见自己的父亲在静静地盯着他,不说一个字。
“小朋友,你家在哪里啊?”
女人蹲在杨绥德身前,轻轻地问道。
而小杨绥德见到闹剧结束,也自然没什么想接着待下去的欲望,他也想要快些回家。
但夫妻二人却都不肯让他一个人走夜路。
于是在米小脂一家的护送下,小杨绥德缓缓回到了家门口。
站在门口,小小杨向三人道谢。
月色下,那位同样离家出走的同伴走上前来冲着他伸出自己的手来。
“我的名字叫米小脂,你已经晓得了,你叫什么?”
“杨绥德。”
“好嘞!”
小小杨瞧见对方笑了,
就像现在杨绥德看见米小脂笑了一样。
对方双腿跪在碎瓦乱砾上,一双手紧紧地抱住他,语气虚弱却无比欣喜。
“你没事真好。”
他听见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