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姐姐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焦急和忐忑难以掩饰。
米粒双手交叠死死摁压在伤患的腹部,指甲都快掐进了对方的肉里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正紧紧抓按着一块湿哒哒的海绵——
可海绵里挤出的不是水……
是血。
大股大股红彤彤的液体不断从指缝中涌出、汇聚、流下……
温热而黏腻。
全身好似都被浓重的铁锈味所包裹,那种腥甜中还被金属糊脸的味道直冲鼻腔,熏得人晕头转向。
但她不敢松手。
女孩的手上染满血污,滚热的触感让她的心脏不断锤打着胸口,仿佛下一秒便会跳出来……
“别怕!别停!”护士姐姐一边忙着准备其它器械,一边大声喊道鼓励着她,“把血按住他才能活!松手他就没救了!”
女孩咬紧牙关,努力瞪大双眼,视线却依旧模糊。
汗水混着溅到脸上的血水,正不停往下淌着,刮得皮肤痒痒的。
伤患是个年轻的士兵,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而微弱,胸膛起伏得像个破风箱一样。
他的腹部被炮弹碎片撕开一个巴掌大的口子,就连肠子都能隐约看见……
止不住……
止不住啊!
为什么止不住啊!!
“坚持住……”米粒颤抖着低声喃喃。
“求你了……”
血还在流。
无论怎么用力也按不住……
“手术室还没空出来吗!”护士姐姐焦急地朝远处喊道。
“没有!三号室的病人刚进去!”
“四号呢!?”
“还在抢救!”
“啧!”护士姐姐咒骂一声,回头看着米粒:“继续按!小黑!无论如何都不能松手!”
女孩只能微微点头。
虽然手臂已经酸麻到失去知觉,可她依然死死摁着。
医疗站里到处都是痛苦的呻吟和混乱的脚步。
米粒不知所措地扭头望去,外面正源源不断地涌入新的伤患。
大多是士兵,也有一些平民。
他们的伤势程度不一——有的是大面积的擦伤,有的却血流如注……
担架一队队抬进来,血迹拖了满地。
连走廊里都已经没有空床了。
伤员被直接放在地上,医护人员跪在地板上进行急救。
一个护士抱着一箱血浆匆匆跑过,差点撞到米粒。
“对不起!”
“……”
混乱、血腥、茫然……
这就是战争。
“还有意识的先放外边!”有医生站在前台上挥着手大声指挥着,“重伤昏迷的拉来手术室!快点!”
只要还有意识,就意味着病患还能撑一段时间,可以暂缓治疗……
而那些失去意识的伤者,生死往往只在一线之间。
“你做得很好。”恍惚间,护士姐姐拍了拍她的肩膀,米粒这才回过神来: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有手术室了……”
女孩没有说话。
但她能感觉到,手下的生命正在不断流逝。
无论她多么努力,血依然在往外涌……
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
“止血钳!止血钳呢?!”
“患者血压不够了!”
“准备注射肾上腺素!”
门口再次涌入十几个担架。
“护士长!又来一批!”
“这边!快来帮忙!人手不够!”
——全都是士兵。
有人缺胳膊少腿,有人胸口破开大洞,有人脑袋上缠着又乱又厚的绷带……
医疗站早已超负荷运转。
护士姐姐快速扫了一眼,开始分级:
“这个送三号室!”
“这个暂缓!”
“这个……”她停在一个担架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米粒朝着护士姐姐的位置定睛看去,心脏猛地一揪。
是那个小兵哥!
那个下午还在向自己腼腆地要粥、想给家里带锅巴回去的年轻士兵!
可现在,他的胸腹、手臂、腿上全都是血洞,碎烂的内衬被鲜血完全浸透,膝盖上还留着尚未脱下的外骨骼腿甲……
对方全身上下被留下了无数创口,血流不止。
“他情况怎么样?”护士姐姐停在担架边迅速检查着。
“流弹爆炸,多处创伤……”抬担架的医兵汇报道:
“但都不深,没伤到主要器官。”
“——不过他失血严重,需要立即清创缝合!”
护士姐姐回头看了看手术室的方向,咬了咬牙:“推五号室!”
“可五号室不是……”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快去!缝起来他能活!”
担架被急匆匆推走,很快便消失在走廊尽头。
米粒很想跟过去看看,但自己手下的伤患仍处在病危之中,她不能离开。
最后只能远远望着那个憨厚的小兵哥被抬往了其它的地方,一转眼便消失在人海……
“糟了!”赶回来的护士姐姐扫了眼推床,自叱一声。
米粒低头一看,自己面前的士兵瞳孔开始放大,呼吸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停止了!
她慌了:“他…他怎么了?”
护士姐姐沉默片刻,轻轻握住了米粒的手:
“松开吧……”
“已经够了。”
“不…不可能……!”
“我一直在按着——!”
“你已经尽力了,小黑。”护士姐姐的声音很轻很轻,“有些时候确实世事无常,不用那么在意……”
米粒呆呆地看着手上的血,脑子一片空白。
刚才还有反应的人,就这样……
死了?
“来,把护目镜上的血都擦一下。”护士姐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湿巾递给她:
“我抓住腰,你抬好他的脖子,把他搬下来吧,准备走了。”
“还有很多人需要我们。”
……
城南。
市区。
墨菲茜娅踏着碎石瓦砾穿过街道,紫瞳在火光下闪烁。
“神使大人!小队汇报,”队长肩上挂着枪小跑了过来,“路上的狙击点已经基本清空!我们可以进入城区了!”
“很好。”少女神使满意地点头了点头:
“差点忘了,让他们尽量别动爱森堡里的平民。”
“可是之前您不是说……”队长有些疑惑。
少女侧过头,小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
“我一开始没想到【爱森堡】的武器管制会这么严格——”
“如果你想承受【白夜女王】的怒火,被她和她的军队追杀到天涯海角的话……大可一试~”
队长打了个寒战,赶紧摇头,表示自己明白。
“还有,神使大人,远城三公里外捕捉到了【女武神】的踪迹。”他一边继续补充道,一边快步跟上墨菲茜娅的脚步,“我们怀疑,林澜正在前往我们之前轰开城墙的位置。”
“唔……小骑士早了一点,可惜——”
墨菲茜娅轻笑一声,置若罔顾。
她当然不担心林澜的背叛与否。
——因为这正是林澜会答应与她暂时结盟的最大原因。
恰恰相反,如果林澜不背叛,那她才会感到奇怪。
这家伙骨子里的执念,可不是那么容易抹灭的……
队长云里雾里地跟在后面,完全摸不透这位年轻神使的心思。
“神使大人!”
正在这时,远处有从侦察队回来的神庭士兵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向他们汇报:
“大人!东边发现状况!”
“嗯?”少女停下脚步,眸光一亮:“说。”
“有个灰白头发的奇怪女人,她只穿着防弹背心,正在和我们的先头小队交火!”
“只有一个人?”队长皱了皱眉。
“是的长官!”
“但她……她很厉害……”
“小队十几个人都拿她没什么办法,还被她杀了好几个……”
队长疑惑:“怎么可能?不过是个独狼而已。她用的什么装甲?”
“她用的是……冷兵器……”侦察兵一边回忆、一边继续汇报。
“弯刀、手弩……手枪——还是从我的人身上拔下来的!”
“但小队根本打不中她。”
冷兵器?
在这个火器横行的年代?
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神庭精锐,竟然被一个近乎赤手空拳的女人给压制住了?
荒谬。
墨菲茜娅却若有所思地背起了小手:
“灰白发辫……”
“【寂静行商】的人吧?”
“大人,您知道她的身份?”队长略微惊讶地侧目望去。
“应该是【行商】里的【行者】——一个人就堪比一支商队了呢……”
“……”
“【行商】果然名不虚传。”
“能在荒原上跑的,可都是真正天赋异禀、刀口舔血的家伙,简直和雇佣兵一样呢。”
“天赋异禀……”队长默默重复着她的话。
“他们的身体机理、或者在特殊技能这些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表现。”少女简单解释,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兴趣,依旧温和:
“有的人听力异常敏锐,能在混乱的战场上准确分辨出五百米开外的脚步……”
“——甚至能准确判断出对方的身高体重,即便是武器类型也不在话下;”
“有些视力超然,夜里也能行如白昼;”
“还有些家伙天生和动物亲和,哪怕是变异后的野兽都会言听计从,为其所用……”
“这些,可都是基因的宠儿呐。”
队长瞪大眼睛。
“那位【行者】的能力……”墨菲茜娅分析道,“应该是视力和反应?”
“通俗来讲——”
“就是躲子弹。”
“躲子弹?”队长难以置信地咽了口唾沫。
“人怎么可能比子弹快?”
“人当然不可能快过子弹,”少女神使轻轻摇头,“只需要比扣扳机的手指快就够了。”
“人与人之间的动作和反应是有差距的,她的动态视觉,说不定已经达到了人类的极致呢。”
“只要捕捉到对方的动作惯性,看穿对方的想法,就能提前判断对方的射击角度和弹道落点。”
“不过这需要大量实战经验,还有超人般的反应速度……”
“那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多派点人清剿?”队长低声与她说着自己的想法。
“不用。”
墨菲茜娅对队长摆了摆手。
“带路吧,去会会她。”她顿了顿,嘴角上扬:
“难怪敢一个人闯进战场……”
“有趣的女人。”
不过,如果【寂静行商】出现在了这里……
那么她保护的人……
少女忽然转身,对队长伸出手:“把你的手枪给我。”
“啊?”
“给我。”
“哦……噢!”
队长不敢违逆,连忙将腰间的手枪递给了她。
“让所有部队改变方向,”墨菲茜娅接过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匣,即刻下令,“爱森堡东南方有多少医疗点?”
“三个……”
“全部去那儿。”
“是!”队长立刻传达命令。
队伍迅速调整路线,朝着新的目标围去。
在经过那片激战区域时,墨菲茜娅停下了脚步。
随着距离的拉近,枪声变得越来越清晰,偶尔还能听到金属碰撞的脆响。
——居然是冷兵器交击的动静……
“就在前面。”侦查兵压低声音指向前方。
透过建筑物的废墟缝隙,墨菲茜娅看到了战斗中的场面——
远处的街道上,一个灰白发辫的身影正在建筑物间灵活穿梭。
右手的弯刀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如同活物,游过一个又一个神庭士兵的咽喉,血舌飞飘……
手弩的箭矢更是百发百中,每一箭都能带走一条生命。
她的动作敏捷得像只常年生活在丛林间的猎豹,每当有枪口准备对准她时,都会被提前做出规避动作,子弹擦身而过……
神庭的士兵们被她搞得焦头烂额,还活着的几人愣是被压在角落猛砍、握着匕首吃力招架。
“真是可怕……”少女轻声赞叹。
“不过,再强的个体……呵~”
墨菲茜娅举起手枪,眯起一只紫眸,瞄准了那个在战斗中翩翩起舞的身影。
卡娅此时正全神贯注地应对着正面的敌人,尚未来得及注意远处的威胁。
人,终究只有一双眼睛。
砰——!
枪声在夜空中炸响。
卡娅正挥刀斩断一名士兵的喉咙,便突然间感到自己的右小腿传来一阵剧痛,随即闷哼一声,身形踉跄。
她只能以卡入对方脖颈的弯刀借力支撑,松手翻滚,迅速躲到掩体后面,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少女转身离开。
“不用管他们了。”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