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朝文武心照不宣的动作下,临邱王提出的取仕改制简直就如同一颗丢进南海里的小石子,那是半点波澜都没能掀起来。

最初工部里那些给上面的大老爷们累死累活还拿不到什么好处的吏员们听说朝廷要招考通晓数理化的官员还挺开心的,毕竟整个临邱也就是他们这些负责给朝廷大军伺候枪炮的工匠最懂这些“西学”了,可当这些人做着暮登天子堂的美梦跑去找自己的上司想要报名参加恩科的时候,却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凉水。

“本朝有国法,吏员终生不得为官,你们这些人连国法都没听说过吗?”走正经六科考上来的工部官员朝兴冲冲的工匠吏员们投去个轻蔑的眼神儿,心说什么山猫野兽也有脸来跟我们抢饭碗了?

都不用再说什么,工匠们听到这句话便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国君想要改制救国可能不假,可下面这些官员们是绝对不允许再冒出一个新兴政治团体来瓜分他们手里的权柄,而全国科考这么大的事情光靠国君一个人根本办不成,说到底还是要那些站在既得利益群体里的官僚们负责主持。

这不人家也不禁止你参加考试,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吏员不得为官就将所有人的希望全都给打得粉碎,大家参加科考那就是为了当官的,现在可好我去考试不光没法当官连之前的工作都要丢了,那我费劲巴拉去考个屁啊?

心头拔凉的吏员们不再闹腾,早就被禽流感给折腾得有气无力的民间更是对这所谓的改制没有半分感觉,倒是本就在朝中位高权重的大世家们一个个从家族中挑选出学习相关知识的子嗣紧锣密鼓地筹备起了这次恩科。

什么你问那些大世家还会让家族里的人去学他们看不上的“西学”?拜托,人家大世家只是贪权又不是真傻,西方阵营用科学的力量将东方阵营打得屁滚尿流,除非这些大世家都瞎了才看不出学习科学有多重要。

只不过在世家眼中所谓的科学无非跟之前的六科一样,最好都是被他们给牢牢掌握在手中成为巩固他们世代统治这片土地的工具,而下面那些小老百姓的位置无非是从血汗庄园里的佃农转变成了血汗工厂里的农民工罢了。

反正那些世家就格外不解伊莎贝拉在国内大肆设立学院扩散知识的想法,就算你自己英明神武不怕那些贱民造反,难道你还能保证自己的子孙后代也能代代英明把控住局面?

唉,蛮夷果然就是蛮夷,夏虫不可语冰,就盯着眼前那点好处完全不考虑长远的利益,怪不得西方那些家族时不时就断了传承。

在这样一片自鸣得意的氛围之中,倒也不是没人为临邱王的改革拍手叫好,为临邱这个国家的国运忧心忡忡。

比如户部尚书的三儿子林源就是这么个跟大环境格格不入的异类,大概是因为此人庶子出身经常被家族忽视,对临邱呆板僵化的社会环境彻底失望的林源从小便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

等到林源长大成人之后,因为庶出基本不可能被推荐为官的他索性放弃了这条阳关道,转而以为家族经营生意为借口带着一支小商队周游列国,不仅把东方七国全都给走了个遍,还在东西方合作对抗帝国入侵时乘坐沧澜商船造访了狮鹫王国。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林源亲眼见识到了在伊莎贝拉的组织下生机勃勃的约维克领,见识到了规模化工业的可怕和普及义务教育的好处,要说临邱国之内谁对于他们的国家即将面对的那头怪物究竟多么恐怖有最深刻直观了解的话,林源绝对是不二人选。

当听说东方阵营突然背信弃义对西方阵营出兵时,又气又怕的林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没有出门,他苦思冥想也思考不出哪怕一种能让东方阵营在这场决定大陆命运的竞争中胜出的可能性,每一次推演的最终结果都是东方阵营惨淡收场甚至亡国灭种。

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林源这人的心态,那大概是“我爱这临邱,我怕它亡了”!

虽说因为庶子出身从来也没入过自家老爹的眼,走南闯北的林源还是知道自己起码比民间那些挣扎求生的平民百姓过得舒坦多了,他对朝廷的不满也不是说真希望临邱能够转变成狮鹫王国那样奇怪(至少在林源看来是这样)的制度,只是希望朝堂上那些混吃等死的大官儿能睁开眼好好看看世界,别人家的大炮都架到家门口了才想起来亡羊补牢。

但林源也知道如果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那位尚书老爹听,对方肯定会劈头盖脸训斥他一顿“不务正业”然后让府里砍了他的例钱,甚至连他辛苦拉扯起来的那支外贸商队都会被父亲重新收回去交给其他兄弟,谁让当初本钱是他从父亲那里拿来的呢?

可若让自己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干等着亡国之日,胸有沟壑的林源又实在不甘心,思来想去他能做到最好的也不过就是在东西冲突爆发后自掏腰包在国都的贫民区里修了个小小的书斋,张罗几个在他看来资质还算不错的穷苦孩子教授给他们自己从西方偷师来的学问。

林源不知道自己那位神通广大的父亲有没有发现他那点小动作,不过考虑到父亲长久以来对自己的漠视他估计就算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也不过就是骂一句“朽木不可雕也”便抛诸脑后了,这份从小便让他失落至极的漠然居然成了对他最好的保护色。

然而林源做梦都没想到,这份他引以为恃的保护色也有突然失效的那一天。

“父亲,您召我来有事吗?”已经好几年没和父亲正经说上话的林源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担心东窗事发的他已经在心中给自己准备了好几套说辞。

“哼,你小子倒是在外面做得好大事。”听到父亲的冷哼声林源当时心中就是一沉,可抬起头他却发现父亲好像没想象中那么生气?

“父亲您说的是?”有点搞不清状况的林源决定先稳一波装个傻,反正自己在父亲眼中也不是什么聪明孩子。

“少在这儿跟为父装蒜,你在外面办那个书斋真当我不知道?你在买地的时候地契上用的是自己的名字,签字画押当天晚上府尹那边就已经给我递话了。”知道自己跟这个三儿子亲情淡薄的户部尚书也懒得打什么亲情牌,直接说明了情况。

“原来如此……”林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想想也是自家父亲触角遍布朝堂,他以为父亲会因为漠视忽略自己的行动也不过就是一厢情愿罢了,对于那些就指着父亲发财的中下层官员们来说,哪怕是他这个尚书府里不受宠的三儿子那也是需要时刻关注的对象。

“说说看,你教出来那几个小东西成色如何?可别告诉我在外面折腾了几年就只是单纯在瞎胡闹。”察觉到林源神色变化的户部尚书却不怎么在乎儿子的情绪,他此刻关心的只有自家能不能在这场突然到来的恩科中捞些好处。

“外面不知道,至少在国内我那几个学生还算是学有所成。”瞬间反应过来父亲什么意思的林源脸色复杂,高兴自己教出来的学生有了用武之地,又担心那些学生日后可能会沦为替父亲争权夺利的政斗工具而不是真正让这个国家得到好处的改革者。

“行,他们受你恩惠得你教导,是骡子是马也该拉出来溜溜看了,这次恩科需要的费用府里出了,让他们还有你自己都去参加考试吧。”见林源并无心虚的表现,户部尚书满意地点点头。

“可父亲,礼部尚书大人不是说……”在京圈儿的少爷里林源不算什么消息灵通的人,可谁让他花钱结识了几个灵通的朋友呢?

“呵,多大个人了长点心吧,礼部那老狐狸说的话你也信?”户部尚书轻蔑地一撇嘴,“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京都的各大世家包括礼部那老狐狸自己都在催促家族子弟备考,陛下这次是铁了心要提拔西学人才了,谁傻了才会拱手把机会让给旁人?”

听到这话林源眼前一亮,也许自己的抱负终于有施展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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