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的面包店因为炭税和战时管制,材料价格飞涨,生意肉眼可见地萧条下去,税吏的每一次造访都让她的脸更苍白一分,眼下的乌青更深一层。
但出乎我的意料,对我而言,情况却诡异地……好了起来。
王国四处征兵,强制带走了无数青壮年劳力,这其中,就包括了许多原本活跃在低风险区域的冒险者。
铁锚酒馆原本喧闹拥挤的委托墙,肉眼可见地冷清了大半。
那些张贴在显眼处的、描绘着宁静田野或浅滩小怪物的简单委托单——采集药草、清理骚扰农田的小型魔物、护送小商队去邻近村庄——像是被狂风刮走了一样,数量锐减。有能力承接这种轻松、安全委托的初级冒险者,要么被征入伍,要么早已在物价飞涨下转行或逃离了这座城市。
剩下的委托单,数量虽然少了,但纸页的颜色更沉,笔迹也更潦草,甚至带着一种急迫的意味。
它们悬挂的区域也变了,不再是容易被撕下的底部,而是占据了布告栏的中心位置——报酬丰厚,内容却令人胆寒。
清理受海啸冲击后盘踞在旧码头仓库深处的变异海蛇群;报酬:5金狮币(备注:该区域水体含有未知毒素,已有三名经验冒险者失联)。
追查并剿灭午夜在近海航道伏击小型运输船的巨大食人水母;报酬:8金狮币,附一份地图碎片(标注可能潜伏区域)。
紧急需求:废弃灯塔内部被海洋植物覆盖,核心区域有强烈能量波动和不明类人形生物活动;报酬:10金狮币及塔内可回收特殊材料所有权,要求:能独立处理高危目标者。
这些委托,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血腥与疯狂。
它们需要的不再是健壮或者会耍点小把戏的新手,而是真正的、能在致命环境中完成收割的利刃,它们所需要的“特质”,恰恰是我拥有的,我对疲劳的陌生感,对血腥场面的漠然,以及最重要的是——我有着能够拒绝死亡的特质。
“老库勒,”我将一袋刚从某艘废弃货船舱底割下来的、散发着诡异荧光的巨大藤壶核心丢在收购台上,这东西的粘液带着强烈的腐蚀性。
“这次的价格,按你公告栏上那个高价吧,我知道最近材料稀缺。”我的语气很平静,陈述事实。
老库勒那只独眼扫过袋子里的东西,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瞥了一眼我背后安静矗立的战镰。
材料完好得出奇,显然采集者完全没有受到恶劣环境的影响。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默默清点了远超以往数量的钱币推过来。
“安妮小姐……你的镰刀标记,‘信誉’又提升了。”他声音有些干涩,不是欣喜,更像是一种面对非人效率时的敬畏和忌惮。
我的收入,反而比战前丰厚了不少。沉重的钱袋坠在腰间,是冰冷的金属质感。
这在平常能让我和艾米松一口气的份量,此刻却显得讽刺。因为当我带着钱回到鹈鹕巷口时,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
艾米的面包店窗板半开,往日温暖的烤面包香气稀薄得几乎闻不到。
她正费力地将半袋粗糙的黑麦粉藏进一个隐秘的地板格子里,动作带着一种惊惶。听到我的脚步声,她猛地抬头,脸上强挤出的笑容僵硬而疲惫。
“安妮……你回来了。”她的目光掠过我的钱袋,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更深重的、难以言喻的复杂。“……今天……今天税吏又来过了。炭的价格……又涨了。这点面粉……必须藏起来,不然连明天……明天的面包都做不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沉默地将钱袋放在她冰冷的手上。沉甸甸的金币和铜板碰撞出清脆的声响,钱币的声音是我们在这小小空间里的一丝慰藉。
她没有立刻去数,只是紧紧地攥着钱袋,指节发白。
那钱能解燃眉之急,能付那恐怖的炭税,能换来几天喘息,但无法填平这战争机器在她生活中碾压出的巨大鸿沟。
窗外的街道,依然残留着士兵巡逻的沉重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因亲人被征走而爆发的绝望哭嚎。
我的世界因同行的消失而“开阔”了,危险的委托成了我丰沛的收入来源。我如冰冷的镰刃般切入这混乱的缝隙,无视风险,高效收割。
但艾米的世界,却在这场席卷一切的灾难洪流中,被冲刷得越发窄小、冰冷。
我作为一个介于这片灰色世界之外的存在,可以不受影响,反受其利,不用担心饥饿,不用担心口渴,不用担心受伤,不用担心疾病,甚至于无所畏惧。
但我清晰地看到,离这缝隙不远的、属于艾米和绝大多数人的位置,那血肉正在被无情地碾碎、榨干。
我腰间的钱袋很沉,但它买不到片刻真正的平静,也填不满艾米眼中越来越深的那片冰冷的水面。
艾米的心里大概很心痛吧,虽然我和她在作出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今天的结果,只是真正到了的时候,却还是会感到如此的悲伤与沉闷。
艾米的心在我眼里是矛盾的,我可以看得出她很是不安和害怕,可是又能从她的行动中看到一种来自未知的认同感,这一点儿是我没有的。
艾米这段时间看向我的目光里带着愧意,大概率是因为,现在两人的收入基本靠我在支撑了,但我不在乎,只要艾米能够好好地活着,这才是我在乎的事情,除此之外,我能够做的就是陪伴着这个有些柔弱又有些坚强的普通女孩一起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