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的面包店帮工让她习惯了天未亮就起身,踩着清晨尚带夜露的石板路出门,回来时带着一身面粉和烤炉的暖意,以及一小篮坚硬的“收获”。
铁锚酒馆的布告栏上,“收购海洋魔物材料”的纸条旁,悄然增加了我的名字“安妮”和一个简笔画镰刀图案——这是老库勒在收到一批又一批品相惊人完好的材料后,破天荒地给出的“信誉标记”。
他那只独眼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和困惑,价格也给得越来越公道。
我们那点可怜的积蓄不再只出不进,艾米数钱的次数渐渐少了,偶尔还能在鹈鹕巷口的小摊上买两个刚烤好的带馅面包。
海腥味成了我身上的印记。老海螺旅店的汉克在我进出时,会不易察觉地皱皱鼻子,但什么也没说。
阁楼的角落里多了一个粗糙的木桶,专门用来冲洗我的战镰和沾染了魔物粘液与海盐的衣物。
生活似乎在这喧闹城市的边缘,努力地安定下来。
但是这样的平静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王国的战争动员开始了,它像一场迅疾的寒潮,瞬间冻结了我们本就在贫困线上下挣扎的暖意。
征兵和征税,这两把带着倒钩的铲子,同时插进了我们刚刚松动一点的贫瘠土壤。
最初的变化出现在酒馆和街角。那些醒目的红色告示贴满了每一处空墙,纸张崭新得刺眼,上面绘制着金色的狮子徽章——王室的象征,下方是冷硬的印刷字体,罗列着征召的年龄范围和体格要求。
官方的传令官在街上敲着锣,声音洪亮却毫无情感,“凡适龄者,皆有为国效力之责!荣耀属王国,责任在汝肩!”
那空洞的口号回荡在街巷里,激起的不是豪情,而是压抑的恐慌,“铁锚酒馆”那扇沉重的木门后,往日的水手和渔夫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群面色各异、强作镇定的年轻人,在拥挤的登记点前排队,或者在角落里与家人做最后的告别——拥抱沉重得像是诀别。
几个穿着浆得笔挺、却因材料廉价而显得有些粗糙军服的军官在人群中梭巡,眼神像鹰隼,扫视着每个路过或排队的适龄男子。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形的压力,推着人走向那辆停在后巷的、等待运送新兵的囚车般的马车。
艾米面包店门口的街角,几天前还站着一个卖花串的羞涩少年,昨天却看到他被两个粗鲁的士兵架着胳膊拖走,他母亲扑在后面哭天抢地,篮子里的花撒了一地,被匆忙的铁靴践踏成泥。
如果说征兵是悬在头顶的利剑,那么征税就是直接伸进干瘪口袋的手。
就在某天下午,我提前从老库勒那里回来,他压低了一些材料的收购价,理由是“战争非常时期,运输费用暴涨”,推开门就看见了艾米。
她脸色苍白地站在店铺后的小屋里,今天在工作时得到了不好的消息。
几个穿着深灰色制服、佩着税吏徽章、一脸公事公办的瘦高男人正将面包店里面辛苦积攒的收入塞进他鼓鼓囊囊的鹿皮袋里。
“战争特别税,”他的声音干涩冰冷,手指敲了敲柜台上一张盖着红色章印的纸,“面包烘烤用炭也属于战略管制物资,税额上调百分之八十。还有你们这个季度的特许经营税……一并征缴。”
艾米的声音带着颤音,却努力压制着,“大人……这些钱……这已经是……我们这周的全部收入了,能不能……”
“不能。”税吏打断她,眼皮都没抬一下,“王命难违。明天之前,第一期缴清。剩下的部分,限你们十天内补齐。”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艾米沾着面粉的手和简陋的小店,“为王国效力是你们的义务。别想着藏匿,后果……”
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他一走,艾米和其它几个同事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软地靠在墙上,望着那空荡荡的钱盒,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当晚,我们在狭窄的阁楼上,那桶用来清洗战镰和腥衣的水散发着冰冷的海盐气息。窗外,城市的喧嚣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恐慌的低语所覆盖,偶尔传来士兵巡逻的整齐脚步声,格外刺耳。
“安妮……”艾米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疲惫不堪,“都拿走了……今天赚的,还有之前一点点攒的……收入。”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能为力的绝望,“那个税吏……像强盗一样。他说……十天之内还要交更多。”
我坐在床边,擦拭着战镰冰冷锋利的刃口,在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怎么办啊?”艾米的肩膀微微发抖,“战争税、炭火税、特许税……我们连面包都快做不起了。还有……”她的声音更低,带着更深的恐惧,“那些征兵的……会不会……会不会来我们这里?面包店……能豁免吗?”
昏暗的月光透进来,勉强勾勒出她惊惶的脸部轮廓。我放下布,让镰刀靠在墙角,它在月下闪烁着幽冷的光。
“豁免?”我摇头,想起了白天那些被粗暴拖走的“技工”,恐怕只有付够钱或者有贵族老爷撑腰的店铺才行,我们两样都没有。
阁楼里陷入沉重的沉默。窗外城市的喧嚣和隐约的哭泣声,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我们刚刚抓住的一点点安稳,被这突如其来的战争动员彻底撕裂。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海腥味和面粉味,还有更浓重的铁锈味——那是贫穷与恐惧正在生锈的味道。
艾米抱着膝盖,把头埋了下去,肩膀微微耸动。
我只是默默地来到艾米的身边,从身后抱住了艾米。
艾米在得到我身体上的回应后,身体颤了颤,我在后面看不到她的面部,但是我想这样大概能够给予艾米一丝安慰。
至少有我在,不会让艾米有任何生命上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