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维芬特牧师、薇薇安和那些善良的牧师兄弟姐妹们,是在一个飘着薄雾的清晨。他们要继续履行教廷的使命,而我们,两个失根的女孩,走向了科伦兹巨大的城门。

科伦兹,这座拉克斯王国西海岸的明珠,扑面而来的海风与维利卡拉截然不同。

风里裹挟着咸腥、湿润,还有码头特有的混杂气息——鱼干的腥味、远洋船队的桐油、堆积货物的木头清香,甚至混杂着某些不知名香料和魔晶矿独有的、微弱的硫磺味。

城市远比维利卡拉庞大喧嚣,高大坚固的石砌城墙泛着海盐侵蚀的灰白色,上面覆盖着深色的海藻痕和潮湿的水汽。巨大的城门在晨曦中敞开,人流如同汇聚的溪流,进出不息。

一进城,感官就被彻底淹没。宽阔铺着平整石板的主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和高耸的楼房。头顶是无数交错延伸的木制空中廊道,连接着不同建筑,遮蔽了部分天空。

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同口音的通用语和人流喧闹声浪如同实质般涌来。载着沉重货物的驮兽在主人的驱赶下缓慢前行,精悍的佣兵背着形形色色的武器擦肩而过,衣着华丽的商人坐在敞篷马车上匆匆驶过,码头苦力扛着巨大的箱子快步穿行…… 空气中弥漫着繁忙、机会、也隐隐混杂着混乱的气息。

艾米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手臂,小脸有些发白。这巨大的、陌生的、嘈杂的世界,与她失去的宁静小镇形成了巨大冲击,让她显得更加渺小和无依。

“人……好多……”她喃喃道,声音几乎被淹没在街市的喧嚣里,眼中充满了对未知的不安。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拉近自己,用身体隔开拥挤的人流。

“嗯,跟紧我。”我简短地说。肩上的战镰在人群中格外扎眼,引来不少或好奇、或警惕、或略带恐惧的打量目光。

它冰冷坚硬的轮廓似乎为我撑开了一小块无形的空间,让经过的人们下意识地拉开些许距离。

首要任务是找到落脚的地方。维芬特先生走前给了我们一个朴素的木质徽章,上面刻着一个简朴的天平和环抱的双手。

“给城东圣艾尔摩小教堂的牧师看,他们或许能给点帮助,但别抱太大期望,他们也很拮据,我们先要去往城中心的大教堂,”他是这么说的。

我们没有立刻去找牧师,艾米攥紧了我们仅有的钱袋——里面是薇薇安后来悄悄塞给她的钱,再加上我从冒险家协会领到的、仅仅做了几天帮厨攒下的可怜工钱。

“安妮,我们不能把钱都花光在旅店上,”艾米看着眼前一家家挂着“金锚”、“蔚蓝海鸥”之类气派招牌的旅店,声音里带着忧虑,“得找便宜的。”

我们在喧闹的街道和曲折的小巷中穿行了很久,避开那些码头区过于肮脏混乱的棚户边缘,最终在靠近城墙、相对安静些的“鹈鹕巷”尽头,找到了一家老旧但还算干净的石砌小楼——“老海螺旅店”。

老板是个沉默寡言、满脸风霜的老水手,叫汉克。他扫了我们一眼,尤其在我肩头的镰刀上多停留了几秒,干瘪的嘴唇动了动,“上房没有。只有阁楼间,一人一银币一晚,包简单热水。”

艾米试图小声地讨价还价,但汉克只是摇摇头,“就这价,爱住不住。”

他用缺了根指头的手指着屋外,“这条街都这价,或者你们想去码头区挤通铺?”他语气平淡,带着一丝见惯了落魄旅人的麻木。

阁楼房间狭小而倾斜,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能透进些许海风的光线。木头地板吱呀作响,只有两张铺着薄薄草席的硬板床和一个破旧的木箱。但在眼下,这已经算是安稳的庇护所。

安顿下来的第一晚,艾米在昏暗的油灯下,小心翼翼地将钱袋里的硬币倒在床上,一枚枚数着。银币碰在一起发出清脆却令人心头发紧的声音。

“只够……住十天……”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火光映着她苍白而忧虑的脸。

我坐在自己的草席上,擦拭着战镰。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感到某种安定。“工作,”我开口,这是最实际的答案,“我会去找。”

科伦兹最不缺少的,似乎就是与武力相关的工作。

艾米白天鼓起勇气,拿着那个木质徽章找到了城东角落里的圣艾尔摩小教堂。教堂破败而清冷,只有一位佝偻着背、穿着洗得发白的牧师袍的老人在清扫院子——那就是费舍神父。

费舍神父看着徽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而略带歉意的苦笑,“维利卡拉来的孩子们……唉,女神大人是仁慈的,但……你们也看到了。”

“教堂能提供的帮助有限,偶尔会有附近需要短工的洗衣妇或者小店主找过来帮忙,或许艾米姑娘可以去打听打听,缝补、清洁之类的。至于安妮姑娘……”他看向我身边立着的战镰,浑浊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港口区的铁锚酒馆,有冒险者或者佣兵的告示板,那里可能有……需要‘专业人士’的活计。但要小心……这里不比维利卡拉。”

艾米尝试了几次,终于在一家很小的面包店找到了一份“每天清晨帮工两小时,帮忙揉面、清理烤炉,报酬是一篮子当天没卖完的、不那么新鲜的面包边角”的工作。

老板娘很严厉,但这对于艾米来说,却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她那双原本只会算账、端盘子的手,开始学习揉搓冰冷而粗糙的面团,换取果腹的食物。

至于我,铁锚酒馆的布告板正如老费舍所言。上面贴满了各种纸条:“护送小型商队至北海岸堡垒,急!”

“清理码头区新发现的变异食腐鼠巢穴,报酬面议!”“招募经验丰富的矛手,三日后出发探查近海礁石异动!……”

大多数任务都需要“经验”或者“证明”。而我,一个新来的、只有精英名号却无实际记录、武器还如此古怪的少女,得到的只有怀疑的目光和粗鲁的回绝。

“镰刀?姑娘,你是打算去码头仓库割绳子还是去乡下收麦子?”一个络腮胡子的佣兵队长毫不客气地嘲笑。

“证明?在维利卡拉杀过魔物?谁知道那里的魔物是不是都跟兔子一样温顺?”另一个双臂缠满绷带的刀客嗤之以鼻。

我沉默地站着,肩上的战镰仿佛也感受到屈辱,变得更加冰冷沉重。一次次碰壁后,心湖里的寒冰也愈发凝实,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执着——必须找到事做。

最终,让我第一次真正立足的,并非那些高调的剿灭任务,而是一个角落里不起眼、几乎被其他告示覆盖的纸条:“高价收购新鲜完整的海洋魔物材料(棘刺背鳍鱼、剧毒海葵触须、铜鳞海蛇皮优先),现款结算。海腥味酒馆后院,找老库勒。”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一个不需要“资历”,只需要成果的委托。

第二天清晨,在昏暗的潮汐中,当第一缕阳光刚刚撕裂海平线的薄雾时,我带着那把在陆地上被嘲笑的沉重战镰,来到了城外布满嶙峋礁石的海岸。

海水冰冷刺骨,带着硫磺和腥咸的独特气味拍打着岩石。巨大的礁石如同沉睡的怪兽。

我脱掉了笨重的鞋子,赤脚踩在湿滑、布满尖锐贝壳和藤壶的礁石上。

冰冷粗糙的触感刺激着脚底的神经。我深吸一口气,那来自海洋深处的混乱魔力气味更加清晰,身体里沉寂的深渊核心对这种粗糙的“沸腾”能量依旧排斥,却也能敏锐地感知到那些被异常魔力吸引、变得狂暴的海洋猎杀者的位置。

当第一条体长近三米、浑身覆盖着锋利骨刺、鱼鳍边缘闪烁着不祥绿光的棘刺背鳍鱼,如同离弦之箭般从浪花下猛扑向我时,那种熟悉的冰冷杀戮本能被再次点燃。脚下的礁石是我立足的田地,翻涌的白色浪花是狂风吹拂的麦浪。

手中的沉重镰刀不再是陆地战士眼中的笑话,它那巨大的圆弧形利刃在此时此地,变成了收割海洋魔物生命的、完美契合的死亡弧线!

战镰划破空气和海水的嘶鸣,礁石上崩裂的碎屑和被劈开的海浪……

当傍晚我拖着沉重的、散发着浓烈海腥味的渔网回到“海腥味酒馆”后院时,老库勒——一个浑身腥气、手指粗短、一只眼戴着黑色眼罩的干瘪老头——看着渔网里那些散发着魔力微光、品相完好得几乎从未见过的棘刺背鳍鱼和其他几样材料时,他那只完好的独眼睁得老大,嘴里叼着的烟斗都差点掉下来。

他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盯着我,又看看我手上不断滴落海水的巨镰,最终没有问一句废话,只是默默地递过来一个沉甸甸、叮当作响的小钱袋。

到了晚上,完成委托,回到破旧小旅店的我看到,艾米抱着刚得来的满满一篮面包边角,站在那个吱呀作响的阁楼门口,愣愣地看着我把那袋足以支付我们十天房费的银币塞进她的手里。

夕阳的余晖透过小窗,照射在她脸上残留的面粉痕迹和那双因劳碌而有些泛红的手上,也映亮了她眼中骤然升起的、混合着难以置信和巨大安心的光芒。

“安妮……?”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银币,又猛地抬头看向我,嘴唇微微翕动。这一次,她的眼眶泛红,却不是因为悲伤和恐惧。

我肩头还带着海水的冰凉和魔物残存的腥气,但只是对她点了点头,笨拙地解释了一句,“找到了……海里的‘杂草’可以割。”

然后,我去墙角拿起一块艾米带回来的、有些硬邦邦的面包边,默默啃了起来。咸涩的面包渣混合着残留的海水味道,仿佛在咀嚼着科伦兹带给我们的、艰难又真实的第一口生活滋味。

窗外,城市依然喧嚣,战争的阴影如乌云般悬在我们的心头。但在这个窄小、陈旧、弥漫着海风和面包气味的阁楼里,我们笨拙地,重新扎下了一丝立足的根须。

外面是无比的热闹,和维利卡拉的夜景完全不一样只是可惜小旅店内,除了在窗户处听到声音外,看不到什么好看的景色。

晚上和艾米一起在简陋的空间里洗漱完毕,挤在小床上,这床又硬又陌生,唯一不变的是艾米依然会在晚上睡觉时抱着我。

这是我们一起做出的选择,艾米不想离开自己的国家,我也不想扔下艾米,哪怕后面的日子在难过,我也不后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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