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眼皮掀开一道缝隙,刺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线条冷硬的天花板,以及一盏造型简约却价格不菲的吊灯。
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被格式化的硬盘。和那天晚上一样的宿醉般的钝痛沉甸甸地压在太阳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身体像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块骨头都泛着酸软,但那股几乎要将灵魂都蒸干的灼热感,消失了。
我挣扎着坐起身,薄软的丝被滑落。身上穿着陌生的、质地极好的浅灰色棉质睡衣,宽大得罩在身上,带着一股……冷冽而干净的雪松气息。
这味道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却又抓不住源头。
环顾四周。巨大的落地窗外,雨过天晴,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将房间照得通透明亮。
极简的装修风格,冷色调为主,处处透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精致和昂贵。我记着这里好像是……唐泠月的家。
只是昨天记忆像是被昨夜那场狂暴的暴雨给彻底冲刷过,只剩下几块零星的、湿漉漉的碎片。
只记得暴雨,书房里冰冷的空调风,演算纸上复杂的麦克斯韦方程组……以及体温计刺眼的红色数字……还有昨天晚上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话。然后,就是一片滚烫的、令人窒息的混沌黑暗。越是努力回想头就越疼。
最后的清晰画面,是唐泠月抽走我手中笔时,那平静无波却不容抗拒的眼神——“别逞强了,林班长。”
以及……那份签好的、此刻正安静躺在床头柜上的“专属家教聘用协议”。白纸黑字,待遇优渥。
“咔哒。”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
唐泠月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浅米色的家居服,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她手里端着一杯水,步履轻盈,像一只无声无息靠近猎物的猫。
“嗯?你醒了?”她的声音清清泠泠,听不出太多情绪,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平静,“感觉怎么样?烧退了。” 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额……好多了。”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目光触及她递来的水杯,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碰到杯壁的瞬间,她的手指似乎几不可察地往前送了一下。
温热的杯壁贴上我的掌心,而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玉石般的触感,极其短暂地、若有似无地擦过了我的掌心皮肤。
就如同微弱的电流窜过。
心脏猛地一缩,一种毫无来由的悸动瞬间席卷了胸腔,快得让我措手不及。
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我几乎是仓促地低下头,避开了她投来的视线,紧紧握住水杯,仿佛那点温热的触感是唯一的浮木。
“谢……谢谢唐泠月同学。”喉咙有些发紧,吐出的称呼带着刻意的疏离。
昨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靠近她时,身体会有这种奇怪的反应?那缕萦绕不散的雪松香,为什么像一枚无形的钩子,拉扯着心底某个陌生的角落?
“哪个……唐泠月同学,我昨晚发烧时,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我随口问道……
“嗯?没有啊,怎么了班长?”唐泠月淡淡地回应了一声,对我的称呼和反应似乎毫不在意。
她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了厚重的遮光窗帘,大片明媚得近乎炫目的阳光瞬间涌入,填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也刺得我微微眯起了眼。
“昨晚雨太大,你烧得厉害,回去不安全。”她背对着我,阳光勾勒出她纤细挺直的背影,声音平静得像在汇报天气一样。
“我给你换了干净的睡衣,又给你喂了些退烧药。现在体温正常了。” 她转过身,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像蒙着薄雾的深潭。然后她转过身来,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张专属家教的协议书……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的协议正式生效。就从下周开始,每周三、六下午四点,准时到这里。”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对昨晚混乱的追问。她的安排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好。”我捧着水杯,小口啜饮着温水,试图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慌乱和悸动。
那微凉的指尖触感,像一枚细小的冰凌,短暂地刺入皮肤,却在心脏深处留下了一个持续扩散的、无法解释的冷源。
真是奇怪,为什么我看着她那逆光的侧影,心跳会乱了一拍?
离开那间弥漫着雪松香的卧室,换上自己那身被洗好烘干的、带着阳光和陌生洗衣液味道的校服,每一步都踩在一种不真实的虚浮感上。唐泠月没有送我到门口,只是在我换好衣服走出卧室时,淡淡地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公寓楼下的阳光灿烂得有些过分,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却刺得我眼睛发酸,一阵眩晕袭来。我下意识地抬手挡在额前,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按住了心口的位置。
那里,残留着一种奇异的、陌生的鼓动感。不是病发时那种沉重痛苦的悸动,而是一种……轻飘飘的、带着点痒意的紊乱。
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她递水时指尖的触碰?还是因为那缕挥之不去的雪松香?亦或是……昨晚那片混沌的黑暗里,发生了什么被我给彻底遗忘的事情?而且我总觉得我昨晚好像说过什么奇怪的话,但却始终想不起来我昨晚到底说了什么?
困惑像藤蔓,悄无声息地在心底疯长,缠绕着心脏,带来一阵阵莫名的紧缩感。
我回头,望向那栋高耸入云的公寓楼,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像一面冰冷的镜子,什么也看不清。
我甩甩头,试图将那股诡异的悸动和混乱的思绪甩开。当务之急是辰宇,是攻略他,目的是让自己活命!昨晚耽误了,计划需要重新调整……我强迫自己迈开脚步,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背影在炽烈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踉跄。
顶层公寓……
巨大的落地窗前,唐泠月静静地站在那里。阳光透过玻璃,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她微微垂着眼睫,目光精准地锁定在楼下那个正捂着心口、脚步虚浮地走向公交站台的纤细身影上。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支银色的电子体温计。屏幕上,残留着昨夜那个刺目的“39.2℃”。
冰冷的、毫无情绪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在空荡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如同来自系统的疑问:
【宿主,根据当前能量储备,建议现在就把目标‘林晚歌’对你的好感度数值提升至满值。为何选择最低效的自然诱导模式?昨夜诱导其说出特定称谓的行为,已构成轻微能量消耗。效率评估:低。】
唐泠月的目光依旧追随着楼下那个即将消失在街角的身影,指尖在体温计光滑的金属外壳上轻轻划过。
她没有立刻回答,唇角却极其缓慢地、清晰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不再是平日里那种清冷疏离的礼貌性弧度,也不再是昨夜餍足时的柔软。那是一种……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近乎愉悦的兴味。像经验丰富的猎手,看着精心布置的陷阱里,懵懂无知却已踏入第一步的猎物。
“效率?”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像是在品味一个有趣的词汇,“系统,你终究只是一段程序而已。”
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牢牢锁在那个单薄身影消失的街角。指尖在体温计屏幕上残留的数字上轻轻一点。
“你要知道玩游戏,尤其是玩GalGame游戏的乐趣…”她微微偏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声音里浸满了冰冷的、势在必得的玩味,“从来都不是直接输入作弊码,然后一键通关。”
阳光透过玻璃,在她漂亮的瞳孔里折射出细碎而冰冷的光。
“而是在于……”
她顿了顿,舌尖仿佛在回味某个被高烧蒸腾得含混不清、却无比悦耳的词语。
“享受那个角色,被玩家用一点点精心编织的丝线缠绕、吸引、挣扎,最终……”
她红唇微启,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眼神里闪烁着捕猎者欣赏猎物逐渐沉沦时特有的、残忍而迷人的光芒。
“……彻底沦陷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