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路,黄土墙,

炊烟袅袅饭菜香。

忽来一阵穿堂风,

灶台底下钻出个白毛狼!

——青木村童谣·新篇其一

咕噜噜噜——

山风卷着少年肚腹里悠长空寂的哀鸣,在百蛛谷陡峭的崖壁间撞来荡去,活像只迷路的山鬼在叫魂。

这声音比他此刻赤裸的双脚踩在碎石和带刺灌木上还要真切,还要抓心挠肝。

悬崖边,雪雨晴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沾满黑灰草屑的手掌。

腰上那几圈焦黄的破符纸,被山风扯得呼啦啦响,成了他全身唯一的遮蔽。

兹兹……

蓬松卷曲的头发,在正午炽烈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熔金般的赤金色泽,根根发丝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颤动,散发出无形的热浪,烘烤着周遭的空气。

啾!啾!

几只山雀好奇,想凑近叼他头发做窝,都被这热意惊得一声炸毛飞远。

饿。

咕噜噜——

这个念头如同那声响彻山谷的腹鸣,再次蛮横地占据了懵懂的意识。

它比白蜘蛛道人怨毒的嘶吼都要清晰,容不下置疑。

他抬起脸,金色的瞳孔里映着下方山谷的葱郁。

绿意深处,几缕细细的灰白烟气,正扭扭捏捏地升上天空。

随之飘来的,是风也无法完全扯碎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诱人气息。

香!

雪雨晴猛地吸了吸鼻子,赤金色的眼眸骤然亮了几分,肚子里的轰鸣瞬间变得更加急促响亮。

咕噜噜噜噜——!

循着那香味和烟气的指引,他像一头被本能驱使的幼兽,手脚并用地攀下陡峭的崖壁。

锋利的岩石边缘划破他赤裸的脚掌和膝盖,留下道道渗血的红痕,他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牢牢系在那越来越近的烟火气上。

乱糟糟的头发随着他笨拙又迅疾的动作,在身后跳跃着,像一团燃烧着的、蓬松的火焰。

青木村依山傍水而建,几排黄土夯筑的房屋错落,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

呜呜……

午后的村庄还算安静,只有几声慵懒的犬吠点缀其间。

村东头,李大娘家的小院飘出的饭菜香气最为浓郁。

灶房里,炉膛里的柴火烧得正旺,发出欢快的噼啪声。

一口大铁锅里,炖煮的杂菜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水汽氤氲。

灶台边沿,几个粗瓷大碗里盛着刚出锅、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糙米饭。

李大娘,一个身材敦实、面色红润的妇人。

此刻,她正系着粗布围裙,嘴里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曲,麻利地搅动着锅里的菜汤。

哐啷!

突如其来的巨响,如同平地炸雷,毫无征兆地在灶房门口炸开!

那扇虚掩着的、厚实的木门,像是被一头狂奔的野牛顶撞,瞬间脱离门框,带着凄厉的呼啸声,直直砸向对面的墙壁!

咚!哗啦啦!

门板狠狠拍在土墙上,震得整个灶房簌簌落灰,墙上挂着的几串干辣椒和玉米棒子掉了一地。

“哎哟我的娘咧!”

李大娘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锅铲“当啷”一声掉进滚烫的菜汤里,溅起一片油花。她惊叫着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灶房门口,烟尘弥漫。

呼呼!

一个身影,在烟尘中显现。

他赤身裸足,只在腰间胡乱缠着几圈焦黄的破符纸。

一头蓬松的卷发,此刻不再是悬崖边那耀眼的赤金色,而是一种近乎无暇的、新雪般的银白。

只是这银白被灰尘和一路沾染的草叶汁液弄得灰扑扑、脏兮兮。

他脸上也满是黑灰草屑,只有那双眼睛,在灰暗中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初生牛犊般的、纯粹的、近乎贪婪的光芒,死死地、牢牢地锁在灶台上那几个热气腾腾、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糙米饭碗上!

咕咚!

一声巨大无比的吞咽口水声,如同旱天雷,在死寂的灶房里炸响。这声音,比刚才门板撞墙还要清晰,还要充满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渴望。

“饿……”

一个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破陶罐的声音,艰难地从少年喉咙里挤了出来。他的目光黏在米饭碗上,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李大娘惊魂未定,一手捂着砰砰狂跳的心口,一手指着门口这不速之客,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调门瞬间拔高,带着惊魂甫定和难以置信的尖利:

“哎哟喂——!”

噌!

她眼睛瞪得溜圆,上下扫视着这个赤身裸体、脏得像刚从泥塘里捞出来、眼睛却绿得发亮的少年,一股邪火就顶上了脑门,夹杂着浓重的乡音,如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就骂开了:

“哪里钻出来的白毛伢!吓掉老娘半条命哦!门板跟你有仇?撞得噼里啪啦的!眼睛绿得像鬼打架的,你是饿死鬼刚爬出坟头就来撞我的灶台啊?!”

雪雨晴完全听不懂这连珠炮似的怒骂。

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心思,都被那几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勾走了。

那“饿死鬼投胎”几个字,仿佛如一个开关。

“饿……”

他又低低地嘶吼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野兽般的焦躁。

那银白色的蓬松头发,似乎无风自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动了!

像一道灰色的闪电,带着一股山野间特有的、汗水和尘土混合的粗粝气息,猛地扑向灶台!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几碗还冒着热气的糙米饭!

“我的碗!”

李大娘终于反应过来,尖叫着伸手去拦。

可她哪里快得过这饿疯了的小兽?

雪雨晴的双手,带着一路攀爬的泥污和草屑,如同两只铁钳,狠狠地、不管不顾地抓向离他最近的两个大碗!

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粗瓷大碗被他过于用力又毫无技巧的动作猛地带翻!

两个沉甸甸的、盛满滚烫糙米饭的碗,连同里面金黄的饭粒,一起飞离了灶台边缘!

啪嚓!啪嚓!嗷——!

两声闷响几乎不分先后。一个碗砸在李大娘刚掉落的锅铲上,白花花的米饭混着滚烫的菜汤,泼溅开来,烫得李大娘缩手跳脚。

而另一个碗则直接砸在泥地上,与土地来了个亲密的接触,米饭则如同天女散花,撒得到处都是。

“我的饭!我的碗啊!你这杀千刀的!”

李大娘看着地上狼藉的米饭和碎片,心疼得直抽抽,刚压下去的怒火再次冲天而起。

然而,雪雨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现在只有填饱肚子的念头,顾不上其他。

嗬嗬、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急切的声音,双手再次抓向灶台。

这次,他抓向的是那口冒着热气、还在咕嘟作响的大铁锅!

“小畜生!你敢动我的锅!”

李大娘彻底疯了,抄起旁边一根手臂粗的烧火棍,劈头盖脸就朝雪雨晴的肩膀砸去!

这要是砸实了,非得骨断筋折不可!

呼!

烧火棍带着风声砸下!

就在棍子即将触及那蓬松白发和赤裸肩膀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粘稠滞涩的波动,以雪雨晴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仿佛平静的水面投入巨石,空气瞬间变得沉重,弥漫开一股浓重的水汽腥味,如同暴雨前令人窒息的闷热。

他那头原本灰扑扑、沾满草屑的银白卷发,仿佛被无形的净水瞬间涤荡,所有尘埃污渍消失无踪,同时,一种纯粹、剔透、如同深海寒渊般的水蓝色,从发根急速蔓延开来,覆盖了所有银白的发丝!

发丝间甚至诡异地凝结出细小的、晶莹剔透的水珠,无声滑落。

啪嗒…啪嗒…

几滴水珠落在他裸露的肩头,冰凉刺骨。

李大娘只觉得手里的烧火棍像是砸进了一团湿透的、沉重的棉花里,所有的力道都被那粘稠的空气吸走了,棍子落下的速度骤然变慢,变得软绵绵毫无威胁。

更可怕的是,一股阴寒顺着棍子瞬间传到了她的手臂,冻得她一个激灵,差点拿不住棍子。

“这…这…”李大娘惊骇地看着少年瞬间变蓝的头发和发梢滴落的水珠,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刚才的暴怒瞬间被一种莫名的恐惧取代。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哗啦啦——!!!

没有乌云汇聚,没有雷声预警。

灶房屋顶,那厚实的茅草和支撑的房梁,此刻仿佛变成了巨大的漏水容器!

无数道粗壮冰冷的水柱,如同天河被捅了个窟窿,毫无预兆地凭空出现,裹挟着沛然莫御的力量和刺骨的寒意,狂猛地倾泻而下!

轰隆!

一道水柱正正砸在李大娘刚才站立的位置旁边!

泥土地面瞬间被冲出一个浅坑,浑浊的泥水混合着刚才泼洒的米饭和菜汤,四处飞溅!

冰冷刺骨的水流浇了李大娘满头满脸,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巨大的寒颤,透心凉!

哐当!哐当!

烧火棍掉在地上。

轰隆!轰隆!

更多的水柱狂暴地砸落!

滋啦、滋啦——

它砸在了灶台上,滚烫的铁锅被冷水一激,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长鸣,锅底瞬间腾起大股白茫茫的水汽,砸在了燃烧的炉膛里!

噗嗤——!

熊熊火焰被冷水浇灭,发出痛苦的哀鸣,浓黑的柴灰混合着水汽猛地喷涌出来,瞬间弥漫了整个灶房!

噗噗噗!

它砸在了李大娘精心挂在房梁下风干的腊肉上!

滴滴答答!

腊肉被打得剧烈摇晃,油水混着冷水不断的往下淌!

它砸在堆放在墙角的干柴堆上!干燥的木柴被彻底浸透,沉甸甸地塌了下去!

“我的锅!我的火!我的腊肉!我的柴火啊——!!”

李大娘彻底崩溃了。她像个没头苍蝇,在狂暴的“室内暴雨”中狼狈躲闪、跳脚,冰冷的雨水浇得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头发紧贴在头皮上,道袍般的粗布衣裳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狼狈的轮廓。

她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试图遮挡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水流,发出的尖叫混合着水声,充满了绝望:

“停!停下!发瘟的!你这遭瘟的白毛怪!快停下啊!!!我的家当!我的灶房!全完了!全泡汤了啊——!”

灶房里的景象如同末日。

白茫茫的水汽混合着柴灰,浓得化不开,视线一片模糊。

冰冷的雨水疯狂冲刷着一切。灶台一片狼藉,锅碗瓢盆漂在水里。

炉火彻底熄灭,只剩下湿透的黑灰。

腊肉成了落汤肉,干柴成了水柴。

浑浊的泥水在地上肆意流淌,深的地方已经没过了脚踝。

而这一切混乱风暴的中心——雪雨晴,却安然无恙。

那些狂暴的水柱,仿佛拥有生命般,在即将触及他身体的瞬间,便自动地、温顺地绕开了他。

他就那么站在齐脚踝深的冰冷积水里,低着头,好奇地看着自己变得水蓝剔透、还在滴水的蓬松卷发。

他抬起一只同样被冷水冲刷得干净的手,指尖正凝聚着一颗异常圆润、晶莹剔透的水珠,兀自旋转着,折射着昏暗光线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他似乎觉得很有趣,甚至伸出粉色的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那颗水珠。

“唔……”

他发出一个含混的鼻音,似乎觉得这水的味道,比百蛛谷炼丹洞府里那些五彩斑斓的药液要好得多。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

那双被水汽洗过、显得更加清澈透亮的蓝色眼眸,穿透狂暴的水帘和弥漫的灰白水汽,再次锁定了目标——灶台角落,一个幸免于难的粗陶罐。

罐口敞开着,里面满满当当盛着的,正是他最初闻到香味、不顾一切扑过来的源头——白花花的、颗粒饱满的糙米饭!虽然被水淋湿了一些,但无损它作为食物的本质诱惑!

咕噜噜噜——!

肚子再次发出雷鸣般的抗议。

“饿……饭……”

雪雨晴喃喃着,本能驱使他向前。他完全无视了在暴雨中崩溃尖叫、跳脚咒骂的李大娘,也无视了这被他一手制造的“室内洪灾”。

他迈开腿,赤脚踏着冰冷的积水,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那个粗陶饭罐走去。水蓝色的蓬松卷发在他脑后飘动,发梢甩出的水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微弱的弧光。

诡异的是,随着他的移动,头顶原本狂暴倾泻、笼罩整个灶房的水柱,竟然也随之移动、减弱!

仿佛这些失控的暴雨,也在本能地拱卫着它们无意中创造出来的、懵懂的君王。

“你…你还想动我的饭?!小畜生!你个化生子!老娘跟你拼了!”

李大娘眼睁睁看着这灾星居然还要去祸害她仅存的米饭,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被冷水浇灭的怒火“腾”地又烧了起来,甚至压过了恐惧。

她顺手抄起漂在水里的一个厚实木锅盖,像举着一面盾牌,顶着依然不小的水流,尖叫着朝雪雨晴扑了过去!

那架势,活脱脱一只护崽的暴怒母鸡。

雪雨晴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恶意和风声。

他离那饭罐只有一步之遥了。他没有回头,只是身体极其自然地、如同被水流带动般微微一侧。

呼!

李大娘用尽全力抡起的木锅盖,带着沉闷的风声,擦着他水蓝色的发梢和赤裸的脊背险之又险地砸了过去!

“哎哟!”

由于用力过猛,加上脚下湿滑,李大娘整个人收势不住,在惯性的驱使下,一声惊呼,踉踉跄跄地向前冲去!

噗通!

一声闷响,水花四溅。

敦实的李大娘结结实实地摔进了灶房角落里那堆被冷水彻底泡透、变得沉重粘腻的柴火堆里。

湿透的柴火瞬间将她半埋,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哎哟…我的老腰…杀千刀的…小瘟神…”

李大娘在湿柴堆里挣扎着,咒骂变成了痛苦的呻吟和呜咽。

雪雨晴对此毫无所觉。

他终于走到了那个粗陶饭罐前。他低下头,看着罐子里被水浸湿却依旧散发着谷物香气的白米饭。

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近乎虔诚的渴望。他伸出双手,不再是之前那种蛮横的抓取,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索,缓缓地、深深地插进了微凉的饭粒之中。

柔软、微凉、饱满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捧起一大捧湿漉漉的米饭,迫不及待地、近乎贪婪地塞向自己的嘴巴。

米粒的清香混合着冷水的气息,瞬间填满了他初生的味蕾和空荡荡的胃袋。

“唔……!”

一声含糊的、却充满了巨大满足感的喟叹,从他塞满米饭的喉咙里溢了出来。

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了生命之源。他狼吞虎咽,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水蓝色的头发随着他咀嚼的动作微微晃动,发梢的水珠滴落在他赤裸的肩头和捧饭的手上,也浑然不觉。

哗哗、哗哗。

冰冷的雨水还在他周围落下,水汽弥漫,灶房如同水帘洞,而他,就是这洞中唯一一个沉浸在食物带来的巨大幸福里,对周遭毁灭性灾难毫无知觉的,懵懂的“泼水龙王”。

灶房里的“暴雨”依旧未歇,但似乎因为少年专注进食而变得稍微“温和”了一些,至少没有再出现那种能把人冲倒的粗壮水柱,变成了连绵不断的冰冷雨帘。

水声哗哗,混合着李大娘在湿柴堆里挣扎的呻吟、锅碗瓢盆在水里漂浮碰撞的叮当声、以及少年狼吞虎咽时发出的满足呜咽。

“呜…我的灶房…我的米…这个白毛怪…化生子…”

李大娘挣扎着从湿柴堆里坐起身,浑身湿透冰冷,头发一缕缕粘在脸上,看着那个站在水里、背对着她、只顾埋头猛吃的蓝色身影,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感到一种深深的、冰冷的无力。

打也打不过,骂了也白骂,这小怪物简直是个天降的灾星!

她看着满屋狼藉,被水泡得发胀的米粒漂得到处都是,心都在滴血。

这日子,没法过了!

雪雨晴终于将那一大罐湿冷的米饭消灭了大半。

腹中的轰鸣暂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的饱胀感。

他满足地舔了舔沾在手指上的米粒,蓝色的眼眸里那饿狼般的光芒褪去了,恢复了一些孩童般的茫然。

他有些迟钝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哗啦啦——

冰冷的水还在冲刷着这个狭小的空间。屋顶在漏水,墙壁在渗水,地面是浑浊的积水,漂浮着柴灰、菜叶和破碎的碗片。

一切都湿透了,弥漫着水腥味和柴灰的焦糊味。

李大娘像个水鬼,瘫坐在湿柴堆里,用一种混合着恐惧、愤怒、绝望和一丝认命的复杂眼神瞪着他。

雪雨晴眨了眨水蓝色的眼睛,似乎对这个自己造成的、如同泽国的环境感到一丝困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湿漉漉的双手和身上滑落的水珠,又抬头看了看还在漏水的屋顶。

一种本能的、想要摆脱这湿冷环境的不适感,悄然升起。

他下意识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得悠长而满足,仿佛要将空气中残余的米香都吸进肺里。

嘶——!

随着这口长气的吸入,灶房内连绵不断的冰冷雨帘,瞬间停滞!

亿万颗悬浮的水珠诡异地定格在半空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整个空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水滴悬停折射出的微光在昏暗里闪烁。

紧接着——

嗡——!

一股灼热、干燥、狂躁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猛地撕裂了之前粘稠的水汽!

雪雨晴那头刚刚还如水波般荡漾流淌的蓝色发丝,从发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深海般的色泽,仿佛被无形的、狂暴的火焰从内部点燃、吞噬!

一种纯粹、耀眼、如同熔炉中翻滚的赤金色,带着逼人的热浪,轰然爆发!瞬间覆盖了整个发顶!

蓬松的卷发根根挺立,无风自动,每一根发丝都仿佛成了细小的金红色火苗,散发出惊人的高温!

整个灶房的温度在几息之间急剧飙升!

滋啦!滋啦!滋啦——!!!

密集到令人头皮炸裂的爆鸣声骤然响起!

那些悬停在半空中的亿万冰冷水珠,在接触到这恐怖高温气浪的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油,疯狂地沸腾、汽化!

白茫茫、滚烫灼人的高压蒸汽如同被禁锢了千万年的怒龙,汹涌地喷发出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灶房!

“啊啊啊——!!!”

李大娘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撕裂了蒸汽的嘶鸣!

前一秒她还沉浸在湿冷的绝望中,下一秒就被滚烫的、足以烫熟皮肉的蒸汽瞬间包裹!

她身上那件湿透紧贴的粗布衣裳,被这恐怖的高温瞬间烘干、发烫、甚至开始冒出焦糊的青烟!

皮肤像是被无数烧红的细针猛扎,火辣辣地剧痛无比!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活活扔进了巨大的蒸笼里,每一寸肌肤都在被灼烧、蒸煮!

“烫!烫死人了!救命啊!放我出去!杀人了!白毛小炉灶烧人了啊——!!!”

她再也顾不得形象,在滚烫的蒸汽和湿柴堆里疯狂打滚、拍打,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而在那翻滚的、灼热的、白茫茫的蒸汽中心,赤金发色如同燃烧火焰的雪雨晴,似乎对这股力量带来的光和热感到无比舒适。

那驱散了湿冷的温暖感,让他惬意地眯起了眼睛,甚至像一只在冬日暖阳下打盹的猫,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满足的、低低的轻哼。

嗯~

他不再理会身后那个在蒸汽地狱里惨叫打滚的妇人,赤足踩在滚烫、蒸腾着残余水汽、变得干硬甚至有些发烫的地面上。水已经没了,地面在高温下迅速变得干涸龟裂。

他几步就跨过了小小的灶房,走到了那扇被他撞飞、此刻只剩下一个破洞的门框边。

外面清新的、带着草木芬芳的空气和午后明亮的日光,毫无阻碍地涌了进来,吹散了少许灼人的蒸汽,带来一丝凉意。

扑蹋、扑蹋!

雪雨晴毫不犹豫,赤着脚,踩着滚烫的地面,从那个破门洞里钻了出去,重新站在了阳光下。

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赤金色的眼眸。

嗤——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遮挡一下。随着这个动作,灶房内那恐怖的、如同高压锅爆炸般的灼热蒸汽,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发出一声长响,开始迅速地消散、冷却。

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赤裸的、带着划痕的身体上,烘烤着他那蓬松如金色火焰的头发。他舒服地伸展了一下身体,喉咙里又发出一声惬意的咕噜。

腹中的饱足感和阳光的温暖,让他暂时忘却了刚才的混乱。

他有些茫然地站在小院中,看着陌生的黄土墙、茅草顶,还有远处几棵在微风中摇曳的树。

“咕…嘎?”

一声带着警惕和好奇的鸣叫,打破了小院的寂静。

一只体型壮硕、羽毛油亮、尾巴上拖着几根漂亮长翎的大公鸡,不知何时踱步到了小院门口。

它歪着脑袋,豆大的黑眼珠警惕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在主人院子里的、赤身裸体、头发像团怪火的陌生家伙。

它鲜艳的鸡冠抖了抖,似乎对这个闯入者充满了不信任。

雪雨晴的赤金眼眸,也对上了公鸡那小小的黑眼珠。

四目相对。

一种全新的、难以言喻的“食物”气息,隐隐约约地,从那只公鸡身上飘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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