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诞生,少年的起源,起于三幕天象:

第一幕,雪月凝脂,夜华浸雪,玉魄垂绡,银砂漫九霄;

第二幕,雨星织帘,帘幕互映,珠玑缀幕,晶帘映穹高;

第三幕,晴日漱玉,阳淬晴下,金轮淬火,琉璃彻碧涛。

接着,三幕相织,雪雨晴三象相叠,而在这三象重叠之时,云雾聚拢、联结、拼合着这一切。

然后,他诞生了,这便是名为他的存在——雪雨晴。

————

轰——咔啦啦啦!!!

整座百蛛谷都在这一声巨响里如筛糠般抖了起来。

哐当!

炼丹洞府那扇号称能扛元婴一击的玄铁门,此刻像个被顽童踢飞的破瓦罐,旋转着呼啸飞出,一声巨响,就那样深深嵌进了对面山崖的石壁里,激起漫天碎石烟尘。

洞府深处,滚滚浓烟如同墨汁倒灌,裹挟着刺鼻的焦糊味和药渣诡异的甜腥,喷泉似的往外猛冲。

噼啪!滋啦——砰!

洞府内简直是个刚被天劫犁过的炼狱。紫金丹炉炸成了十七八瓣,最大的一块残骸上还冒着袅袅青烟,炉壁上那些精心篆刻的聚灵阵纹被蛮力撕扯得七扭八歪,彻底成了废铁。

咕嘟咕嘟……

地上流淌着五彩斑斓的粘稠药液,正冒着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墙壁上挂着的各种风干灵材、法器胚子,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掼在石壁上,碎裂声不绝于耳。

最惨的是靠墙的那排博古架,上面白蜘蛛道人耗费百年心血收集的孤本丹经、上古残卷,此刻全成了漫天飞舞的碎纸蝴蝶,打着旋儿,哀鸣般簌簌落下,被地上肆意横流的药汁迅速浸透、污毁。

噗通!

就在这片狼藉的核心,丹炉原本矗立的位置,一个身影从半空摔落下来,砸进一堆尚有余温的炉灰和粘稠药渣里。

那是个少年,赤条条一丝不挂,唯有腰间胡乱缠着几圈焦黄的符纸,勉强算是遮羞。

咳!咳咳咳——呕!

他蜷缩着,剧烈地咳嗽,每一次喘息都从口鼻里喷出混杂着黑灰的白烟,活像一截刚从灶膛里扒拉出来的柴火棍子。一头蓬松卷曲的头发,此刻灰扑扑地耷拉着,沾满了各种不明污渍。

嗬嗬——

少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音,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被烟熏火燎得乌漆嘛黑的脸,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带着初生牛犊般的茫然和好奇,滴溜溜地转动着,打量着这个刚刚将他“炸”出来的混乱世界。

嗬…嗬…

角落里传来压抑痛苦的抽气声。一个身影正艰难地从一堆炸飞的药材和碎石下面往外爬。

他身上的道袍原本是极上品的冰蚕丝料子,绣着精致的银色蛛网暗纹,此刻却如同被雷劫劈过的蛛网,焦黑破烂,勉强挂在身上。花白的长胡子被燎掉了一大半,剩下几绺倔强地翘着,同样沾满黑灰。

其正是此洞府的主人,修真界以性情古怪、炼药手法刁钻闻名的白蜘蛛道人。

老道好不容易扒开压在身上的一块丹炉碎片,颤巍巍地站起来,身体还在因为爆炸的余波和极致的愤怒而剧烈抖动。

他死死盯着灰堆里那个茫然四顾的裸体少年,浑浊的老眼先是极度的震惊,随即是滔天的怒火,最后又强行压下去,化作一种混杂着肉痛、难以置信和一丝丝…诡异好奇的复杂情绪。

他哆嗦着手指,指向雪雨晴,又指向自己身上这件彻底报废、价值连城的冰蚕银蛛袍。

“孽…孽障啊!!!”老道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哭腔,“老夫的‘九转玄蛛破境丹’!老夫三百年的心血!老夫…老夫限量版的‘霜雪银蚕万蛛袍’啊!!全毁了!全被你毁了!!”

他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每一句控诉都像是在往外喷血,“赔!你得赔!倾家荡产你也得赔!就从你这身皮肉开始扒!”

雪雨晴似乎被老道这歇斯底里的咆哮惊扰到了。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体,想从粘稠的药渣灰堆里站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无意中按下了某个神秘开关。

嗡——!

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波动,骤然以少年为中心扩散开来。

洞府内尚未散尽的浓烟猛地一滞,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弥漫开一股浓烈的水汽腥味,仿佛暴雨将至前的憋闷。雪雨晴那头灰扑扑的蓬松卷发,毫无征兆地褪去了所有尘埃污垢,仿佛被无形的清水瞬间洗净,同时,一种纯粹、通透的水蓝色,如同深海最澄澈的波纹,迅速从发根蔓延至发梢!

发丝间甚至开始凝结出细小的、肉眼可见的水珠,无声滑落。

哗啦啦——!!!

没有酝酿,没有前兆!洞府穹顶,原本坚硬的玄黑岩石,此刻竟如同变成了筛子,无数道粗大的水柱毫无预兆地凭空出现,裹挟着巨大的冲力,如同天河倒灌,狂猛地倾泻而下!这水冰冷刺骨,带着一股奇异的、能穿透护体灵光的寒意。

“嗷——!!!”

白蜘蛛道人首当其冲。

他正悲愤地指着雪雨晴控诉,一道粗壮的水柱就精准无比地砸在了他光秃秃、还带着燎泡的脑门上。冰冷刺骨的水流瞬间浇透了他本就破破烂烂的道袍,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巨大的寒颤,后面的话全被呛回了喉咙里,只剩下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像只落汤的老蜘蛛,狼狈地跳着脚,试图躲避这从天而降的“甘霖”,可四面八方都是狂泻的水柱,根本无处可逃。

噗嗤…滋啦…

角落里,一个幸存的、用来温养某种阴火材料的赤阳石法阵,被一道水柱当头浇下。

炽热的石头瞬间发出刺耳的哀鸣,腾起大片白茫茫的水蒸气,阵法的灵光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地上流淌的五彩药液被大水迅速稀释、冲散,各种珍贵的药材残渣打着旋儿,顺着水流冲向洞口,汇成一条浑浊的小溪。

“停!停下!你这灾星!快停下啊!!!”

白蜘蛛道人被浇得透心凉,一边狼狈躲闪,一边气急败坏地嘶吼。

他试图掐诀引动洞府禁制,可灵力刚一运转,就被那无处不在、带着奇异寒意的水汽侵入经脉,冻得他一个哆嗦,法术瞬间溃散。

他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手臂,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一点家当被这诡异的暴雨冲刷、浸泡。

雪雨晴站在暴雨的中心,那些狂暴的水柱仿佛有生命般自动避开了他。

他抬起手,好奇地看着自己水蓝色的发丝,又看着指尖凝聚的一颗晶莹剔透、兀自旋转的水珠。他脸上没有任何施法的专注或掌控的得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孩童发现新玩具般的惊奇。他甚至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那颗水珠。

“唔…”

少年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鼻音,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狂暴的水帘,落在了洞府角落里一个巨大的、被厚厚蛛网覆盖的通风口上。

那里,似乎有外面的天光隐隐透入。

本能驱使他离开这个混乱、危险,还有一个对他充满恶意的老头的洞窟。

他迈开腿,赤脚踏在冰冷的积水和粘稠的药渣上,踉跄地、却又目标明确地朝着那个透着光的通风口走去。水蓝色的卷发在他身后飘动,所过之处,头顶倾泻的水柱诡异地随之移动、减弱,仿佛拱卫着它们的君王。

“站住!你这小贼!毁我洞府,还想跑?!”

白蜘蛛道人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看着少年要溜,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嘎吱——!

他肉痛地一咬牙,从破烂道袍的暗袋里(居然还没被水完全泡烂)摸出三颗黑漆漆、布满诡异银色纹路的铁蒺藜——这是他压箱底的阴毒暗器“蚀骨蛛牙”,沾之即腐骨蚀髓!老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运起残存灵力,手腕猛地一抖!

嗖!嗖!嗖!

三颗“蚀骨蛛牙”撕裂雨幕,成品字形,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直射雪雨晴的后心!角度刁钻,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雪雨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他前行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身体极其自然地微微一侧,如同被风吹拂的柳条。

那三颗歹毒的暗器,贴着他水蓝色的发梢和赤裸的脊背险之又险地擦过!

笃笃笃!

三声闷响,暗器深深钉入了洞壁的岩石里,银纹闪烁,散发出不祥的气息。而雪雨晴,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白蜘蛛道人目瞪口呆,这身法…简直是鬼魅!

然而,更让他心脏骤停的一幕发生了!

雪雨晴似乎对那通风口吹进来的、带着草木气息的微风产生了兴趣。

嘶——

他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洞府内狂暴的暴雨瞬间停滞!所有倾泻的水柱诡异地悬停在半空,仿佛时间凝固。

紧接着——

嗡——!

一股灼热、狂躁的气息猛地取代了之前的水汽!雪雨晴那头刚刚还如水波荡漾的蓝发,从发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蓝色,仿佛被无形的火焰舔舐、点燃!

一种纯粹、耀眼、如同正午熔金般的赤金色,轰然爆发,瞬间覆盖了整个发顶!发丝根根挺立,无风自动,隐隐散发出逼人的热浪!

滋啦滋啦滋啦——!!!

悬停在半空的亿万水珠,在接触到这股灼热气浪的瞬间,发出了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白茫茫的蒸汽如同高压锅爆炸般汹涌喷发,瞬间充斥了整个洞府!

白蜘蛛道人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身上的破烂湿袍子,前一秒还冰冷刺骨,下一秒就被这恐怖的高温蒸汽瞬间烘干、发烫,甚至开始冒出焦糊的青烟!

皮肤像是被无数细针猛扎,火辣辣地疼。

“啊!烫!烫死老夫了!!”

老道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手忙脚乱地拍打自己身上冒烟的袍子,只觉得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地狱。

而在那翻滚的灼热白雾中心,赤金发色如同燃烧火焰的雪雨晴,似乎对这股力量带来的光和热感到无比舒适。

嗯~

他眯起眼,像一只晒太阳的猫,甚至舒服地发出了一声轻哼。

他不再理会身后那个在蒸汽里惨叫打滚的老头,赤足踩着滚烫、蒸腾着水汽的地面,几步就走到了那个巨大的通风口前。

嗤嗤、嗤嗤……

通风口覆盖的厚重蛛网,在接触到少年身上散发出的高温时,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阵阵轻响,瞬间焦枯、收缩、断裂。

外面清新、带着草木芬芳的空气和明亮的日光,毫无阻碍地涌了进来。

扑蹋、扑蹋!

雪雨晴毫不犹豫,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但更多的新奇感涌了上来。

他站在洞口突出的岩石上,好奇地俯瞰着下方郁郁葱葱的山谷,全然不知自己刚刚制造了一场怎样的灾难,更不知道身后那个被蒸汽烫得吱哇乱叫的老头,正用怎样怨毒的眼神盯着他赤裸的背影。

“小畜生…老夫记住你了!雪雨晴!你这身皮肉…早晚是老夫的赔偿金!!!”

白蜘蛛道人的嘶吼,混合着灼痛和刻骨的怨毒,在弥漫着焦糊味和水汽的废墟洞府中回荡。

洞外,阳光正好。

赤金发色的少年,腰缠破败符纸,赤身裸体,站在悬崖边,蓬松的金发在风中如火焰般跃动。

嘶——

他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回头望了一眼那还在冒烟的漆黑洞口。

一个清晰的念头在脑中出现……

咕噜噜——

肚子适时地发出一阵悠长的轰鸣,在山谷间回荡。

如同本能般浮现在他初生的意识里:饿。

少年歪了歪头,金色的眼眸投向山谷深处。

簌簌、簌簌——

那里,炊烟袅袅,隐约传来鸡鸣犬吠。食物的气息,顺着风,飘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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