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人试炼,正式开始。
黑雾之障的正前方,距离铅墙约三十米外,又一名参加测试的少年翻着白眼晕厥在地。他的脸颊和裸露的手背上,已经爬满了如同蛛网般蔓延的黑色丝线。
这个倒霉的孩子,不光身体脆弱,也很倒霉,他对黑雾腐化几乎没有任何抗性,不过两三分钟,就直接呈现出腐化病的征兆。
黑雾腐化最弱的极昼之月,残酷的现实依然摆在眼前——不到两个小时,已有超过六十名满怀希望的少男少女,倒在了第一轮的黑雾腐化抗性测试上。
仅仅在黑雾边缘坚持十五分钟,就成为横亘在普通人与提灯人之间的第一道天堑。无法跨越,就意味着他们今后连作为黑域探索苦力的资格都难以获得,除非得了腐化病。
那些侥幸熬过地狱般十五分钟的幸运儿,还要面临第二轮更严峻的考验:他们必须鼓起勇气,独自越过那道象征生死分界的铅墙,将整个身体完全浸入黑雾之中,并坚持五分钟。
“给他喝点圣水和腐化治疗药,抬走……下一个!”
代表希尔德马克伯爵领的格哈德勋爵,代表教会的芬恩修士,以及代表提灯人工会的某位瘦高而面无表情的书记官,三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纷纷摇头,在各自的手册上又重重地划掉了一个名字。
又一位面色惨白的少女,在士兵的催促下,战战兢兢地从人群中挪出,脚步虚浮地迈过了地上那道作为距离标记的惨白色石灰线。
“啊——!不要!不要过来!走开!”
然而,仅仅站立了不到三十秒,少女就如同衣服里钻进了无数毒虫,身体疯狂地扭动、蹦跳,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发出凄厉得变了调的尖叫。
紧接着,少女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球上翻,直挺挺地摔倒在地,四肢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检查下,有没有出现腐化黑斑……下一个!”
格哈德勋爵的脸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他看都不看地上的少女,不耐烦地一挥手。士兵立刻上前,动作粗鲁地将神智不清的少女拖拽到后方。
当最后一名少年在铅墙边缘,因恐惧和黑雾侵蚀的双重压力而陷入歇斯底里、手舞足蹈时,芬恩修士终于合上了他那本记录了太多失败的名册,叹了口气。
“圣主仁慈……只死了两个。嗯,结果不是太糟……一共有九个孩子完成了两轮测试……即便最后没有新的提灯人诞生,至少还是多了九个今后可以深入黑域探索的人。”芬恩修士的声音里带着疲惫的庆幸。
“也许圣主把所有的恩赏,都集中到了那两个孩子身上。”
格哈德勋爵侧过身,目光投向黑星佣兵团营地的方向,嘴角终于泛起一丝真正的、带着期待的弧度,“芬恩修士,我有种预感,今年冰莓村或许会给我们带来一个奇迹——同时诞生两名提灯人。”
“期待圣主眷顾吧,不到最后,是无法体会苏拉伟大的意志。”
芬恩修士在额前画出三角圣礼,笑呵呵地转向站在他身后、体格娇小却气场沉稳的幼女村长,“雷娜特,你真的不想亲眼看着卡瑞成为提灯人吗?那将是一个母亲无上的荣光时刻。”
“我现在是村长,芬恩修士。”雷娜特摇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雷娜特的目光扫过身后——十名来自冰莓村的壮年村民已经集结完毕,各个神情紧张。
他们都是熬过了可怕腐化病、身体相对健全的人,拥有进入黑域短暂停留的能力,是每年深入黑色死亡之地进行探索的宝贵、也是无奈的人力资源。
另一头,黑星佣兵团的三位提灯人——里奇、琳内娅和埃纳尔,已经领着卡瑞和玛伦站在了黑雾之障外侧的铅柱下。
众人纷纷掏出自己的武器,里奇的长剑,琳内娅的细剑,埃纳尔奇特的弯刃长匕首……他们神情肃穆,面向那如有生命般的、暴躁不安的黑雾之障,单膝跪下。
在他们身后,莉丝背着几乎有她一人之高、鼓鼓囊囊的巨大行囊,双手交握在胸前,头深深低下。
「永眠的圣主苏拉,异域的征服者,黑暗的破晓人!
请指引我们在混沌中穿梭,令每一道险阻裂开通途,为每一次抉择铺就不灭的星标。
请赐下真理的罗盘,在虚妄中洞察一切谎言,在黑色的深渊里指向命运的方向。
愿您的圣光照透迷雾,湮灭邪恶的浪潮,令咆哮的黑色风暴跪伏,搭起通往圣洁彼岸的虹桥……」
低沉而庄严的祈祷词在铅墙前回荡,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黑雾。
祈祷结束,里奇率先起身,长剑入鞘,扭动腰间黑域提灯的阀门,然后毫不犹豫地迈过铅柱、大步踏入黑雾。
微弱而纯粹的金色光芒在灯罩内渐渐亮起、放大,驱散了周围一小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里奇的身体没入黑雾的瞬间,那片区域的雾气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疯狂滚动起来,发出无声的咆哮。
琳内娅慢步跟随,身影渐渐被黑雾吞没,如同融化了般。紧接着是埃纳尔,身体一闪,也消失在墨色里。
莉丝背着行囊,默默走到卡瑞的一侧,安静得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卡瑞深吸一口气,夏日的空气带着黑雾淡淡的腐朽味渗入肺腑。他伸出手,牵住了玛伦有些冰凉的小手。
“跟着我。”卡瑞的声音不大,却让身边的少女心安。
玛伦用力回握了一下,点点头,紧张之中还透着一丝羞涩。
卡瑞带着玛伦,朝着那片似乎能吞噬一切的黑雾迈出了一大步。身体被冰冷、粘稠、仿佛带着无数细微触须的黑色雾气包裹,这一瞬间,卡瑞还下意识地回了下头。
卡瑞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远方那道熟悉的身影——雷娜特正站在那里,目光穿越空间,正静静地看着他。
母子俩的目光,就这样短暂地、无声地交汇连接在一起,又随之扯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