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裹在厚重、带着各种奇怪补丁和污渍的深褐色旅行斗篷里的人,大半张脸藏在兜帽的阴影中,只露出一个布满皱纹、胡子拉碴的下巴。他似乎刻意将自己隐藏在巷口最不起眼的角落,与喧嚣绝望的港口氛围格格不入的,是他摊位上那几枚戒指——它们并非寻常金银首饰的亮光,而是在灰暗中呈现出一种内敛、奇异、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微弱光泽。一块粗糙的深色油布上,只放了五枚样式各异的指环。
“神秘的过客,路过的旅人,” 商人用一种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的声音低语着,声音刚好能让走近的艾慕莉娅和Ryrie听见,带着一种蛊惑的磁性,却又有种被岁月磨损的疲惫,“古老工艺的遗泽,命运流转的见证……可要一观?” 他的目光在兜帽下若有若无地扫过艾慕莉娅被斗篷遮掩的身形,当掠过Ryrie腰间斗篷下显露出的一截朴素剑柄时,微微停顿了零点一秒。
艾慕莉娅纯黑的眼眸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几块路边的石头。她对流浪汉、遗泽、命运之类的噱头毫无兴趣。她的目光漠然掠过油布:
• 一枚指环镶嵌着浑浊的、像劣质玻璃的黄色小石,毫无美感。
• 一枚是扭曲纠缠的青铜枝条形成的古怪指环,看着就硌手。
• 一枚是苍白的骨头雕刻而成,带着令人不适的孔洞。
• 另一枚则嵌着暗淡的黑曜石,如同凝固的污点。
• 只有最后一枚,稍微挑动了她冰冷的神经。它是一枚简单的银圈,戒身带着细微的、仿佛火焰舔舐过的不规则蚀刻纹路,戒面上镶嵌着一颗黄豆大小、布满细微裂痕和内部杂质的红色半透明小石(更像是火山玻璃渣)。这颗小石在灰暗中,内部那些细微的裂纹似乎偶尔会……极其微弱地闪过一丝红光,如同被囚禁的火星在挣扎,虽不璀璨,却带着一种原始、暴烈、与周遭死气沉沉截然不同的“活力”——一种她用来“装扮”自己收藏品时会感兴趣的、独特的点缀物。
她的指尖(戴着柔软的皮手套)径直指向那枚镶嵌着暗红石头的银戒,连一个字都懒得施舍。
商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老旧风箱启动时的低笑:“好眼力啊,尊贵的小姐……这‘余烬之触’(Ember’s Kiss),可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小野猫。”他缓缓拿起那枚戒指,枯瘦的手指谨慎地捏着戒圈,避开那颗暗红小石,递给艾慕莉娅。动作间,斗篷缝隙里露出的手腕皮肤上,隐约可见一些褪色、古怪、不似纹身的细密划痕。
艾慕莉娅没有接,只是示意了下身后的Ryrie。
Ryrie上前一步。他对商人口中的“古老工艺遗泽”没有任何信任,更多的是警惕。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枚被称为“余烬之触”的戒指上,落在那颗偶有火星闪现的暗红石头时,一股完全陌生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猛地攫住了他!那像是一种……呼唤?一种力量的契合?作为一名剑士,那微弱红芒中蕴含的、哪怕一丝毁灭性的“火”的意味,都与他手中的剑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勾起了最本能的渴望——若能以此火焰附着剑锋……!这股悸动如此强烈,以至于让他暂时忘记了商人诡异的氛围和对教条的恐惧。
然而,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的瞬间,冰冷的寒意随即冻僵了他!
圣火在上!这是亵渎!是禁忌!
教士严厉的训诫声仿佛就在耳边回响,地牢里被烧焦的异端人形轮廓又一次浮现在眼前。教会千年教义早已将魔法定义为渎神之术、异端的邪术和恶魔的低语!两百年前席卷大陆的“晨曦净化令”至今余威犹在,无数巫师和相关人士都被清洗。任何与非人力量和“禁忌知识”沾边的东西,都是不可触碰的禁忌之火。私自持有、使用魔法物品,被视为最严重的渎神罪之一,审判庭的净炎就是为这种人准备的!费特斯伊家族作为正统贵族领主,更是需要为领民做出表率,任何涉嫌巫师与魔法的行为都是对领主地位的致命打击!
Ryrie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石雕,那份短暂的渴望被巨大的恐惧和对教会威势的敬畏狠狠碾碎。他甚至感觉到左胸心口的位置,仿佛真的被那无形的“净炎”灼烧了一下!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不敢再去碰那枚戒指,脸色愈发苍白。
“它……很特别?” 艾慕莉娅冷淡的声音响起,终于开口,带着一丝纯粹出于对那暗红石头“闪烁”效果的兴趣,而非任何对力量本身的渴望。她对Ryrie内心的惊涛骇浪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呵呵……” 商人低笑着,声音像是铁锈在摩擦,“一点……‘野火’的余温罢了。生于火山之怒,囚于凡俗之银。”他摩挲着戒身那些火焰般的蚀刻纹路,“给冰冷的钢铁……一点炽热的问候。虽然,只是一点点问候。”他的话语充满暗示,眼神再次瞟向Ryrie,“唤醒它需要一点……小小的代价。每次问候之后,它需要睡很久。而且,脾气确实不太好控制。”
他似乎很了解买家的身份与顾虑,语带深意:“尊贵的小姐,我知道你们这样的人顾忌什么。‘晨曦的光辉’高悬于天……但,‘帷幕之外的低语’(Whisper Beyond the Veil)也从未真正断绝。”他意有所指地低声说道,提及了一个近乎传说、只在某些古老典籍或污秽角落被小心提及的名字——那是传说中,那些继承了巫师知识、在教会阴影下苟延残喘、如同老鼠般在地下研究禁忌的组织,“老东西总有些法子让‘特别’的东西,看起来不那么‘特别’……至少,在凡俗的眼光下,只是一块漂亮点的破石头罢了。”
艾慕莉娅对于“晨曦光辉”还是“帷幕低语”毫无兴趣。她的目光只聚焦在那颗暗红色小石上,看着它内部又一次极其微弱地闪过一点红光。一丝冰冷的满意掠过她的眼底。这闪烁的“火星”,像极了她用来装点渡鸦羽毛时镶嵌的某种异色宝石——一件独特的、可以点缀她那“珍贵收藏品”的新玩意儿。
“多少钱?”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商人嘿嘿笑着,报出了一个对平民而言是天文数字,但对贵族小姐(尤其是费特斯伊家小姐)来说不算特别离谱的价格。三枚相当重量的金狮币和一些银币。
艾慕莉娅直接示意Ryrie付钱。Ryrie此刻内心正经历着巨大的煎熬与恐惧。那枚戒指如同烧红的烙铁!他掏出钱币的手指都有些僵硬。这是渎神的交易!是在为领主家族招引灾难!但他的身体在艾慕莉娅冰冷的注视下,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着,僵硬地完成了支付。
商人接过钱币,掂量了一下,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他将那枚“余烬之触”戒指放入一个同样老旧、没有任何标识的皮质小袋中,递给……艾慕莉娅?不!他的动作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引导性,仿佛遵从某种不言自明的规则,将小袋递向了——Ryrie!
“拿好,骑士大人。” 商人枯瘦的手指捏着小袋的口,沙哑地提醒了一句,兜帽下的目光似乎带着一丝怜悯和警告,“这‘火星’虽小……但也需要足够的力量,才护得住它不熄灭,也护得住自己的命去使用它。” 最后一句话,像是咒语,轻轻敲打在Ryrie的心头。
Ryrie如同接住一块滚烫的烙铁!那个不起眼的小皮袋落在他掌心,却感觉重若千斤!隔着薄薄的皮质,仿佛能感受到里面那枚小戒指散发出的、微弱却真实的灼热感,以及背后代表的无尽禁忌与灾祸!
交易完成。流浪商人迅速收起其他几枚戒指,裹紧破旧斗篷,像一道阴影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巷子深处弥漫的昏暗水汽中,仿佛从未出现过。摊位前只剩下冰冷的雨滴敲打在泥泞里的声音。
艾慕莉娅甚至没再向巷子里看一眼。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回到了自己的“新收获”上。
“给。” 她转身,纯黑的眼眸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看向捧着烫手山芋、脸色惨白如纸的Ryrie,简短地命令道。
Ryrie僵硬地双手捧着那个小皮袋,仿佛捧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刑台。沉重的负罪感和对审判庭烈焰的恐惧几乎让他窒息。他刚想开口,也许是辩解,也许是哀求……却被艾慕莉娅冰冷截断。
“安静。” 艾慕莉娅的声音如同冰凌碎裂,带着掌控一切的不耐烦。
她伸出手,不是去接皮袋,而是像摆弄一件工具般,拿起Ryrie因紧张而紧攥着皮袋的右手(左手上还戴着象征侍从身份的暗色渡鸦戒)。她冰凉的指尖捏住他的手指,动作毫无温柔可言,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和不容抗拒的力道,强行掰开了他因紧张而骨节发白的手指,将那个装着禁忌火种的小皮袋,粗暴地——塞进了他束腰外衣胸口的一个暗兜里!
然后,她微微前倾身体,170cm的身高带来无形的压力,冰冷的唇几乎贴在Ryrie毫无血色的脸颊旁。她纯黑的眼眸紧锁着他眼中翻腾的恐惧、挣扎和茫然,如同欣赏一面映照出她绝对权柄的镜子。
“不准拿下来……”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如同宣告所有物特性的命令,冰冷的呼吸喷吐在Ryrie敏感的耳廓肌肤上,“……也不准弄丢了。”
她的视线下移,落在被他捏得有些变形的皮袋轮廓上,如同审视一件刚刚获得归属权的玩具,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而餍足的弧度:
“就让它……待在最靠近你心跳的地方。让我……随时都能听到它的声音在为我燃烧……” ^ ̳- ‧̫ • ̳^ฅ
她冰凉的手指,如同点水的蜻蜓,极其短暂却极具宣告意味地,轻轻点了点那处藏着禁忌戒指、此刻正因他激烈心跳而微微起伏的位置。随即像完成了某种加冕仪式般,抽回了手,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步履轻盈,仿佛刚刚只是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饰品。
Ryrie僵在原地。胸口的皮袋如同一个灼热的烙印,紧贴着他的皮肤,那微弱而真实的、如同火星般的脉动透过布料清晰地传来。渎神戒指的禁忌之触,教会审判净炎的冰冷幻痛,艾慕莉娅那带着极致占有欲的命令与那一下冰冷指尖的点触……三重截然不同却同样致命的压迫感,如同巨大的阴影,将他仅存的缝隙彻底碾碎!
他像一个被彻底扯断了线的木偶,失魂落魄地跟在艾慕莉娅身后。雨幕中,艾慕莉娅的背影依然优雅而疏离。
渎神的火星被塞入靠近心脏的囚笼,糖霜般的丝带在里层衣襟上打了个冷酷的结。Ryrie的骑士之路,从今天起,不仅背负着艾慕莉娅的病态占有,更怀揣着一颗足以引燃净炎的火种,在教廷戒律与黑暗低语之间,如履薄冰。他沉默地跟在那个掌控一切的身影之后,走入碎星港更深的雨幕,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艾慕莉娅的指尖下,滑向了一个更加扭曲、更加危险的深渊。归途的伯爵父子带着王都的纷争,而留守的利剑,则悄然浸染上了来自“帷幕之外”的危险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