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在刚才的审讯中,为了强行中断夜莺自毁程序而变得一片焦黑、血肉模糊的手。
那股由极致疼痛带来的病态的兴奋感,如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彻骨的冰冷和……无尽的悔意。
她想起了自己用这只手第一次握住匕首,第一次扣动扳机,想起这只手曾无数次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它是她作为“清道夫”的骄傲,是让她能在这片烂泥地里生存下去的,唯一的依仗。
而现在,它可能永远地废了。
为了一个……她自己都无法确定的真相,为了一个她本可以不用理会的麻烦。
……我到底……在干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把生锈的刀,在她混乱的思绪里,反复地切割着。
“伊莲!”
陶云苒的声音,将她从自我否定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外面的情况很糟,阿特拉斯的安保部队也把这间宴会厅围起来了,你——”
陶云苒琥珀色的眼眸猛然一缩,瞬间从焦急变为了心痛。
“你的手……”
“我没事。”伊莲打断了她。
“地基区呢?”她问,声音沙哑。
“……联系不上。”陶云苒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情报部最后收到的,是一段充满了干扰和爆炸声的求救信号。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伊莲的心,沉入了谷底。
她知道,所谓的“捕获协议”,已经开始了。
“我要回地基区。”
“你疯了吗?!”陶云苒失声惊呼,她指着伊莲那只惨不忍睹的手,“你现在这个样子,连匕首都握不稳!我们被上百人堵在这里,怎么出去?!”
伊莲没有理会她。
她只是看了一眼数据板上那条地基区中断的求救信号,又听着外面走廊上传来的,越来越近的重型战术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尤莉娅有危险。
她要回去。
不计代价,不问生死。
然后,当着陶云苒震惊的目光,伊莲做出了一个让她心头一颤的动作。
她面无表情地,一把抓住自己那件华丽的深红色礼服的裙摆,“刺啦”一声,毫不怜惜地将其从侧面,一直撕开到大腿的根部。
昂贵的布料,变成了便于行动的战袍。她露出腿部绑带上那把狰狞的匕首和手枪,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从一个“美丽的女伴”,变回了那个来自泥潭的致命“黑鸦”。
紧接着,她将撕下的丝绸布料,一圈一圈死死地缠在自己那只焦黑的右手上,用牙齿咬住布头,打了一个用尽全力的死结。她强行压制住了那足以让普通人昏厥的剧痛和不受控制的颤抖。
这个动作,充满了野性的美感,也象征着她彻底抛弃了属于天穹区的“伪装”。
她看着陶云苒,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跟紧我。”
陶云苒看着她眼中那股不顾一切的疯狂决意,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阿特拉斯的内部安保部队,已经从走廊的两端涌了过来。他们穿着厚重的防爆服,手持电击棍和防爆盾,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伊莲将那个已经没有用处的代理人,和那个瘫软在地的夜莺,反锁在了储藏室里。
她本想带着夜莺一块走,以便日后撬出更多情报,可如今已经无暇顾及。
然后,她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拔出了腿侧的匕首。
她拖着那只几乎已经失去知觉的右手,像一头受伤但更加凶狠的困兽,迎着那道人墙主动发起了冲锋。
战斗开始了。
陶云苒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亲眼目睹,伊莲真正的战斗姿态。
那不再是她从铁砧站的擂台录像上看到的,充满了技巧和余地的“格斗”,也不是骆驼镇上瞬间制服灰犬的“立威”。
这是……生存。
是在这个破碎的世界,最底层、最原始、最不讲道理的、为了活下去而进行的厮杀。
她看到,伊莲的战斗,因为右手的缺失,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狼狈和吃力。她所有的攻击都依赖于左手和身体,显得不再那么游刃有余。
为了弥补右手的缺失,她几乎放弃了所有华丽的技巧,转而采用了一种最直接、也最搏命的打法。
她会用肩膀,硬生生地撞开一面防爆盾,任由敌人手中的电击棍,在她那身昂贵的礼服和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滋滋作响的痕迹。
然后,在与敌人错身的瞬间,她左手中的匕首,会如同毒蛇的獠牙,无声无息地划开对方最脆弱的喉咙。
她会任由敌人的刀锋在自己手臂上划开深可见骨的血口,只为了能借力贴近对方的身体,然后用膝盖狠狠地撞碎对方的面罩和鼻梁。
她像一头不知疲倦、也不知疼痛的野兽。
那身华丽的深红色礼服,在战斗中不断地被撕裂、被鲜血染得更深。破碎的裙摆,在她每一次闪转腾挪间,都像一团燃烧的、即将熄灭的火焰。
陶云苒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她多么想叫停这一切,但她不行。
她要和眼前这个让她着迷的女孩一起战斗。
她不是一个战士,但在这一刻,她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方式,去成为伊莲最可靠的“后背”。
她会大声地喊出即将从侧面攻来的敌人的位置,她会用自己那并不强壮的身体,狠狠地撞向一个试图偷袭伊莲的安保队员,她甚至捡起了一把掉在地上的电击棍,用一种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笨拙却凶狠的姿态,为伊莲清理掉了一个漏网之鱼。
她的视线,却始终无法从伊莲那只被布条包裹的右手上移开。
伊莲每一次因为右手无力而产生的细微踉跄;每一次因为无法用惯用手拔枪而错失战机;每一次因为身体失去平衡而硬吃下的一记重击……
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在陶云苒的心上。
她知道,伊莲那么做并非只是为了留夜莺活口,还是为了从不明范围的爆炸中救下她们所有人。
心疼、愤怒、以及一种更加强烈、近乎病态的迷恋,在她心中疯狂地交织。
她们一路厮杀,终于冲到了总部大楼的正门口。
但门外,是更深的绝望。
由重型装甲车和上百名全副武装的执法队士兵组成的包围圈,黑压压的一片,已经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黑洞洞的枪口,像一片沉默的、等待收割生命的钢铁森林。
伊莲停下了脚步,她背靠着冰冷的大门,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她那身破碎的红裙上,晕开一朵朵暗色的花。
她看着眼前这绝望的场景,又看了看身边同样脸色凝重、但眼中却没有丝毫退缩的陶云苒。
那双暗红色的眼眸里,突然闪过一丝疯狂的决意。
她突然转身,用那只完好的左臂,闪电般地锁住了陶云苒的脖子,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同时,她用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从腿侧的枪套里,拔出了手枪,用一种类似痉挛的力道,将那冰冷的枪口,抵在了陶云苒的太阳穴上。
陶云苒的身体瞬间一僵,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颤抖的枪口,和伊莲身上传来的,混杂着血腥与决绝的滚烫体温。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伊莲的战术意图。
“……你疯了?”她压抑着音量,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
“……信我吗?”伊莲的声音沙哑,像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
陶云苒看着她那双在绝境中,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暗红色眼睛,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豁出性命,与子同袍的疯狂。
“……我有的选吗,绑匪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