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天幕缀着各色幽暗荧光，如同破碎的星辰。亘古不变的赤铜色巨月，像是一颗溃烂的巨大眼球，低垂在漆黑的地平线上方，冷漠地注视着这黑色的大地。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过膝深的、粘稠冰冷的黑水沼泽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深陷淤泥，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唧声。

破烂的斗篷早已被黑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们疲惫不堪的身形。憔悴的面孔沾满泥污，散乱打结的头发如同水草般贴在脸颊。

如果雷娜特在场，一定能认出她们正是半个月前破坏铅墙、逃入黑域的亚女。

“我们还要在这鬼地方待多久？”

好不容易在黑水沼泽中找到一小块露出水面的硬地，高个亚女如同虚脱般瘫坐下来，大口喘着粗气，声音沙哑，“都十多天了，连一个追兵的影子都没看到……梅尔塔，我们是不是失败了？”

“闭嘴！不准叫我那个恶心的名字！”

矮个亚女蹦了起来，发出一声尖利的谩骂，反手就狠狠抽了对方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黑水沼泽中格外突兀。

“一想起那个虚伪的洗罪仪式，我就恶心得想吐！我再说最后一次，我叫恩里克，恩里克黑夜使徒！”矮个亚女幽绿色的眼瞳里闪烁着怨毒的光芒，显得格外妖异。

面对那几乎要噬人的凶狠目光，高个亚女捂着脸颊，低下了头：“对……对不起，恩里克……我们，还要继续吗？”

在永夜会这个组织中，最底层的成员被称为“夜仆”，亚女拥有在黑域中长期逗留的优势，一旦加入，便能直接获得高一级的“黑夜使徒”身份。

虽然两人在教阶上相同，但恩里克作为老资格成员，拥有绝对的心理优势，足以在高个亚女的面前保持强势。

“哼……”恩里克冷哼一声，整理着湿透肮脏的斗篷，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你说的或许有点道理，上次的动静还不够大……再等两天看看吧。现在，去给我找点能吃的东西来！”

高个亚女不敢违抗，只能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在沼泽边缘四处摸索。很快就找到了两株球根草，那膨大的根部富含淀粉，散发着微微的清香。

一颗表面黏糊糊、带着腥臭气息的暗红色菌子被挖出，离开土壤的瞬间，菌柄部位竟如同活物般扭曲、延伸，变成数条细小的肉须，紧紧地缠绕在高个亚女的手腕上！

腐痛菌，生食会引发四肢幻痛，但其口感据说异常香甜顺滑。若能在外界阳光下晾晒超过一周，就能成为一种很不错的食材。

在这个扭曲一切的黑色世界里，真正无毒的食材极为罕见。只要不是入口即死的剧毒，对于亚女来说，都是可以用来果腹、维持生命的东西。

恩里克迫不及待地抢过为数不多的球根草，大口啃咬。而高个亚女则只能强忍着恶心，硬生生地将那还在扭动的腐痛菌塞进嘴里，艰难地咀嚼吞咽。

几株球根草下肚，恩里克腹中的饥饿感总算消退了一些，她揉着肚子呼出一口草腥气，抬眼环顾四周。

除了少数低矮扭曲的沼泽灌木丛，视野所及之处，看不到任何高大的植株，只有无边无际的黑色死水和缓慢游动的诡异荧光。

突然，在视线的尽头，几个佝偻摇晃的阴影轮廓缓缓显现。

恩里克的身体瞬间紧绷，随后慢慢压低腰身，匍匐下来，悄无声息地向后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梅尔塔……恩里克……我的手……我的脚好痛……”

食用腐痛菌的毒副反应开始发作了，高个亚女痛苦地蜷缩在草丛里，四肢传来阵阵幻痛，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呻吟和抽气声。

这一次，没有预料中因喊错名字而招致的恶毒呵斥。高个亚女用拳头敲打着找不到痛点的胳膊和大腿，艰难地坐起身，侧头看向同伴。可是，那个位置已经空无一人，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成型，她猛地扭头看向身后。

百米开外，三个身形佝偻、如同暮年驼背老人般的黑域生物，正悄无声息地逼近。枯瘦的四肢关节，皮肤如同干裂的树皮，眼窝中闪烁着两点渗人的猩红光芒。

食尸鬼，根据三眼学会的研究认定，它们是猴子腐化畸变而来的黑域物种，以腐尸为食。一只成年食尸鬼，实力最多三阶。

然而，食尸鬼从不单独行动，如果能看到一只，就意味着附近至少潜伏着一个族群！一旦进入嗜血狂暴状态，它们甚至敢围攻五阶乃至六阶的黑域恶魔，是出了名的难缠生物！

“不……不！”高个亚女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全身剧烈地哆嗦，她朝着四周大喊大叫，声音凄厉而破碎，“恩里克！你不能这样！别丢下我，救救我！”

可惜，腐痛菌的毒素正疯狂侵蚀她的神经，手脚完全不听使唤，麻痹感让她连逃跑都做不到。

恩里克已将整个身体都没入了腥臭冰冷的黑水沼泽中，只露出一双幽绿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百多米外的高个亚女。

动作迅捷如鬼魅的食尸鬼，不再隐藏行迹，身体弹跳到半空，朝着无法动弹的猎物发起了扑击。如同淬毒弯刀般的漆黑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下！

“噗嗤！咔嚓！”

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声和骨骼断裂声响起，高个亚女的四肢，竟被硬生生地从躯干上扯离！黑水沼泽的上空，回荡起她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

更多的食尸鬼从远处的沼泽和灌木丛中蜂拥而出，如同嗅到了血腥的鬣狗，加入了这场惊悚的分食盛宴。很快，不幸的亚女就被撕扯、分解成大小不一的、血淋淋的尸块。

新鲜的血肉并非食尸鬼的最爱，只要条件允许，它们会将尸块拖拽进更深、更粘稠的黑水沼泽，或者埋入散发着恶臭的腐土深处，等待其彻底腐烂、滋生蛆虫，才会成为它们眼中真正的美味佳肴。

“赫……呦……！”

一个在外围警戒、显得格外苍老的食尸鬼，突然昂起干瘪的头颅，发出了一阵高低起伏、如同鬼哭般的嘶吼。

正在“处理食材”的食尸鬼们动作齐齐一顿，纷纷扭过狰狞的头颅，数十点猩红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恩里克藏身的那片水域！

水中的亚女身体一僵，继而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知道，自己还是被发现了。

求生的本能让她猛地从泥水中站起，踉跄着向后退去，冰冷的黑水和烂泥顺着她破烂的衣袍不断流淌。

十几道佝偻的黑影四下散开，从不同的方向，朝着恩里克慢慢围拢。那闪烁着幽光的利爪和淌着涎液的尖牙，已经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黑夜的至高神祗，混沌的化身，万物的终结者！

献上我破碎的生命，愿您的浓雾将其吞噬，化作虚无的养分。

献上我脆弱的灵魂，愿您的低语将其重塑，化作永恒的奴仆。

献上这世间虚伪的光明，愿您的黑暗将其湮灭，化作洁净的尘埃。」

恩里克放弃了，她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沼泽淤泥中，闭上双眼，双手紧握在胸前，用颤抖的声音念诵着永夜献礼的祈祷词。

这段祷文，既是献给刚刚丧命的同伴，也是献给即将步入同样命运的自己。

最近的食尸鬼已经高高跃起，枯瘦的身体在半空中舒展开来，那张足以塞进一个成人脑袋的血盆大口喷出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张开的双臂上，如同弯刀般的利爪在赤铜色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一道长长的、带着破空尖啸的黑影，闪电般从恩里克的耳边擦过，切下了些许发丝。

一声闷响，坚韧的、雪白的长长触腕，如同巨蟒般精准地缠绕、绞碎了半空中那只食尸鬼枯瘦的身体，骨头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

紧接着，更多的雪白触腕如同狂舞的巨鞭，从恩里克身后呼啸而出。它们带着凶残的力量，狠狠纠缠、抽打、碾压那些扑近的食尸鬼。

腐臭的暗黑色血液、破碎的内脏和断裂的骨骼如同暴雨般四散飞溅，淋漓在恩里克的头上、身上。

预想中的剧痛或死亡并未降临，恩里克惊骇地睁开双眼，只见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十几只食尸鬼，此刻竟只剩下五六只。它们发出了惊恐的嘶鸣，丢下同伴的残骸，仓皇地逃向沼泽深处。

恩里克的心脏狂跳，她缓缓地、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僵硬地扭过头，看向身后。

“至高的夜神啊……这是什么……”她失声呢喃，瞳孔因极致的激动和恐惧，而放大到极限。

眼前，一座七米以上的雪白肉山，正如君王般稳坐在黑水沼泽之中。

三颗红宝石般的眼球，呈三角状镶嵌在它巨大头囊的正前方。优美的淡红色血脉纹路，从头囊下方一直延伸到那些粗大的、如同巨蟒般的触腕边缘。

此刻，数根触腕正灵活地在半空中扭曲、舞动，卷着一具具食尸鬼的残破尸体，正源源不断地往它布满细密尖牙的口器中塞去。

这是一头典型的、幼年期的痴愚之母。它正忘我地吞噬着属于自己的猎物，似乎完全无视了近在咫尺、如同蝼蚁般的亚女。甚至，它还有意无意地收起了一根空闲的触腕，如同守护宝藏般横在恩里克与食尸鬼尸体之间，拒绝分享。

刚破壳的婴儿期痴愚之母，实力或许只能勉强达到五阶水准。可一旦进入幼年期，它们便迅速成长为足以碾压绝大多数黑域生物的七阶王者！若到了成年期，那如同山峦般的身躯所蕴含的恐怖力量，甚至能轻易绞杀九阶的黑域恶魔！

痴愚之母，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胆小温顺、与世无争。它们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黑域的深处，最大的爱好就是寻找一切可以吞食的东西。上至恐怖的九阶巨魔之眼，下至渺小的一阶黑血蚁，都在它们的食谱之上。

然而，有谁胆敢打扰它们进食，那基本上等于为它们的餐桌又临时增添了一道“优先菜品”。

当彻底看清眼前的庞然大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矮个亚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脑门。呼吸骤停，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当场晕死过去。

“呜……嘤嘤？”

身下传来的落水声，让小小痴愚之母停止了进食。

巨大的头囊缓缓转动，三颗红宝石般的眼球聚焦在漂浮在沼泽上的人体。一根雪白柔韧的触腕，如好奇的手指般探出，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昏迷亚女冰冷湿透的身体。

红色的眼瞳深处，清晰地映出了亚女狼狈昏迷中依然婀娜苗条的身段，以及那张被泥污遮掩却难掩精致轮廓的脸蛋。

小小痴愚之母的头囊微微歪斜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

十几秒后，她失去了兴趣。触腕灵巧地卷起最后几具食尸鬼的残骸，庞大的雪白身躯缓缓转动，搅动着粘稠的黑水，朝着沼泽更深、更黑暗的远方慢慢移动。

一场发生在黑水沼泽边缘的血腥动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短暂的涟漪后，又悄然沉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