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男少女的数量接近百人，均来自德格布伦镇下辖的各个村庄。他们将在地方官员和教会的组织下，在夜露谷接壤的黑雾之障，接受提灯人试炼。
按照平均三到四百个人诞生一名提灯人的残酷概率来算，这近百名少男少女中，恐怕一个成功的都没有。却并不妨碍一年又一年，一茬接一茬年满十七岁的乡村孩子，怀揣着渺茫的希望，前赴后继地踏上这条充满荆棘甚至死亡的道路。
对生活在城镇的富裕家庭而言，成为提灯人带来的好处和荣誉光环，显然比不过大概率失败带来的后果，以及今后深入黑域、朝不保夕的恐怖生活。
但对于贫穷乡村的孩子们来说，这却是他们改变自身乃至家庭命运的唯一出路。所以，乡下的孩子，永远是提灯人试炼的绝对主力人群。
不知何时，外地的少年男女们，都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村口那位静静伫立的黑发黑瞳少年。惊讶、艳羡、好奇……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们的眼中交织。
“圣主保佑，勇敢而幸运的小伙子，你们村长呢？”
身材高大、内穿精致皮甲、外披名贵毛料斗篷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到卡瑞的面前。
他双手扶膝，微微俯身，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目光落在少年那与众不同的黑发上：“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芬恩修士多次提及的那位……神眷之子？”
与母亲雷娜特有些类似、但更为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卡瑞抬起头，表情带着些许紧张，迟疑了几秒后，低声回答：“对不起，大人……现在，我也不知道村长是谁……”
卡瑞这略显笨拙的回答，引发了村外少年男女们的大笑。他们随即意识到场合不对，纷纷捂着嘴低下头，肩膀却仍在不停地耸动，强忍着胸腔里的笑意。
“我，格哈德·艾森哈特，希尔德马克领的宫廷勋爵，科勒家族的骑士，德格布伦镇执政官！”中年男子站直了身体，恢复了威严的神情，洪亮的声音传遍四周，“现在，谁能告诉我，这里的村长在哪儿？”
骑士的视线如同鹰隼般扫过围观的村民，接触到目光的人，无不面露惧色，纷纷下意识地向后退缩。
“圣主保佑，欢迎您的到来，勋爵大人。”
清脆中透着沉稳的稚嫩女声响起，雷娜特分开人群，不卑不亢地走到格哈德面前，姿态优雅地轻提裙摆，微微沉了下腰身，行了一个简礼，“我是这里的村长，雷娜特。”
三阶提灯人，哪怕已经退役，其身份地位也绝不逊色于一名贵族骑士。
“你就是那位退役的林语者，雷娜特？”
格哈德勋爵明显一愣，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郑重之色。他十分得体地接过雷娜特递来的小手，做了一个标准的虚吻手背礼，“真没想到……你会成为这里的村长。”
“您不也选择成为科勒家族的骑士吗？”
雷娜特的视线从对方摊开的手心上一掠而过——那里有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淡化的提灯人印记，她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不，你可比我洒脱多了，甘愿在这样的地方养老，还拥有一个前途无量的黑发小子。”
格哈德勋爵爽朗一笑，又摊了摊手，脸上还带着一丝自嘲，“而我……只剩下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然后蹲在官邸里发霉。”
年近五十的格哈德，养尊处优多年，却依然保留着早年身为自由提灯人的硬朗身板和豪爽气度。面对雷娜特略带锋芒的反问，他的态度反而更加和善。
“多鲁，准备食物和热水。”雷娜特不再寒暄，转头对身后的民兵队长吩咐着，“圣主怜悯，这些孩子赶了大半天的路，应该都饿坏了。”
听到村长的命令，围观的村民们明显松了一口气，立刻一哄而散，各自忙碌起来。
“我很惊讶，为什么今年会选择集体到冰莓村这样难走的地方进行提灯人试炼？”
雷娜特转向格哈德勋爵，眉头微皱，稚嫩的脸上流露出独属于成年人的忧色，“说实话，这里并不富裕。虽然只是一周的时间，但要照顾这么多人的食宿……我必须提醒一下，这会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哈哈，因为这里有一位幸运的黑发小子！”
格哈德勋爵大笑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卡瑞，似乎对自己的选择颇为得意，“我希望他能给整个德格布伦镇带来好运。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们早有安排，不会让冰莓村承担损失。”
说着，格哈德勋爵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巧的麂皮布袋，随手抛到了雷娜特怀里，“六千克朗，支付这次的开销，应该绰绰有余。”
雷娜特打开布袋，倒出一把钱币。
十五枚金灿灿、沉甸甸的金币，在阳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金币正面，古斯塔夫皇帝的威严侧身浮雕清晰可见。即使当下粮价有所上涨，六千克朗也能购买到五千多公斤的黑麦！
雷娜特收起钱袋，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了车队中另一位身着官员服饰的人：“既然是准备提灯人试炼，那为什么德格布伦的税务官也跟来了？我记得上个月，我们村的耕地核查就已经结束了。”
“雷娜特女士，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必须接受的事实……”
格哈德勋爵脸上的笑容收敛了，露出一丝苦涩，“从今年起，每公顷耕地额外加征二十克朗的‘黑潮战争税’，作为应对第七次黑潮的战略储备。”
雷娜特猛地抬起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还有五年时间，就要提前加收二十克朗？我记得帝国法令规定，黑潮战争税最多提前两年加收，而且只是十克朗！”
“不，雷娜特，你必须体谅，希尔德马克领未来几年……会非常困难！”
格哈德勋爵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们要防守超过四百公里长的铅墙防线，你应该清楚，黑潮来临之时，提灯人的身价都会暴涨！每一粒粮食，每一克朗，都是我们活下去的底气！”
格哈德的话，让雷娜特的心猛地一沉。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希尔德马克领，科勒家……难道就没有足够的家族提灯人了吗？”
“那你或许应该先问问，为什么现在的科勒家……是阿斯特丽德小姐在当家了。”
格哈德勋爵意味深长地看着雷娜特，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转身朝着村外营地的方向走去。
阿斯特丽德小姐当家……难道科勒家的老伯爵，真如商人马特说得那样，出了意外？
雷娜特又想起了上个月，那场充满阴谋的铅墙修复之旅，以及事后查证的结果——那几个意图破坏铅墙的亚女，使用了受到严格管制的“腐银”，并确认与永夜会这个疯狂的异教组织有关。
正是这些邪恶的异教徒，用类似的手法，在百年前破坏了宏伟的帝国之墙，将整个帝国拖入深渊。
雷娜特重重地叹了口气，正欲回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村外的营地，定格在了一行人身上。
“妈妈，他们是提灯人吗？”一直默默跟在雷娜特身后的卡瑞，也注意到了那群人。
“应该是格哈德勋爵雇来的，保护这次试炼。”雷娜特的目光迅速从那群人身上移开，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和警惕，“卡瑞，记住，不要和他们有过多的接触。”
她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儿子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村内走去，仿佛要远离某种无形的威胁。
远处，一位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道疤痕的青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
锐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人群，静静地锁定在那对匆匆离去的母子背影上。